正副使内讧


  这天,该拜的客差不多都拜完了,乃在午后让刘孚翊去告诉刘锡鸿,约刘锡鸿偕夫人一同去照相。

  刘孚翊上楼去半天也不见人下来,众人都不耐烦了,又让一个马弁上去催,直到这时才见刘孚翊匆匆下来,仍只一个人,郭嵩焘不由着急,乃问道:

  “云生怎么还不下来?”

  刘孚翊望了众人一眼说:“刘大人说身体不适,免了。”

  黎庶昌说:“吃饭时不还好好的吗,大家去合个影多好。”

  刘孚翊说:“这是无法勉强的,他不去我们去。”

  众人于是带着一份遗憾出了门。

  就在众人都在草坪上车时,刘孚翊特地走后,他挨着郭嵩焘吞吞吐吐说了实话:

  “刘副使这两天火气大得很。那天晋谒女王后一回到下处便骂人,说女王处上不尊,那个公主袒胸露乳,更是一副轻薄之相,也说了您一些闲话。”

  郭嵩焘一惊,忙问道:“我有什么供他说的?”

  刘孚翊凑近前,悄声说:“他是冲尊夫人来的。”

  郭嵩焘大惑不解,槿儿规行矩步,与使馆之人很少接触,就在船上也很少与人打照面,几时得罪了刘锡鸿呢?可刘孚翊话说到这里却欲言又止,郭嵩焘更加生疑,乃停下来硬要刘孚翊说。刘孚翊被逼不过,于是说:

  “他说尊夫人一到伦敦便洋化了。今天去买一个茶瓶,明天又买一合香水,这两天更是脚不沾地抛头露面去与洋人应酬,很是不成体统。他还说——”

  刘孚翊说到这里又不说了。但他不说郭嵩焘也能猜出来,无非是槿儿的身份——一个小妾,原是上不得台盘的。

  于是气得手颤心摇,乃连连追问刘锡鸿还说了什么,刘孚翊见他气成这样,加之槿儿又跟在后面,不敢再往下说了,只说:“他不愿照相,还有一说,就是照相会摄去人的精气神,照多了连魂魄也被洋人摄去了!”

  这又是一个天大的笑话。且不说洋人报纸上天天有女王和官员、贵妇人的照片,就在上海、天津的租界里也设有好几家照相馆,不少中国官员和有钱人也去“开洋荤”,谁也没有“摄了魂”的遭遇。他明白刘锡鸿言外之意,无非是说他心中的“魂”被洋人摄去了。

  他一气之下,便要去找刘锡鸿问个明白。

  刘孚翊慌了神,乃一把拉住他死死相劝。这里众人已上了车,因公使夫妇未上车,大家又从车窗口探出头来招呼,他只好忍下这口气,勉强上了车。但到了照相馆,他的情绪仍未恢复正常,以致镜头中的正使大人竟枯眉噘嘴,一副苦相。照相师打出手势,又作出示范才勉强把相照好。

  照了集体相,又分别照单个的,槿儿照了后,按他们事先约定是要照个夫妇合影的,不想他竟要槿儿下来,不再照了。

  回到使馆,他想和刘锡鸿推心置腹谈一谈。

  他说:“云生,依我看,既来之则安之。有些事还是少计较些好。”

  不想刘锡鸿却冷笑道:“是我要计较,还是有人成心要排挤我呢?”

  郭嵩焘一听口气不对,不由说:“云生,看来你是生我的气了。我可以赌个恶咒,当时备办国书时,确没有想到这些。如果是有心漏掉你,天诛地灭好吗?”

  刘锡鸿冷笑说:“赌什么咒,岂不闻雷打火烧,命里所招?”

  郭嵩焘说:“那你就将情断理呀。主笔的不是我,看过草稿执笔篡改的不是我,定稿的人也不是我,我若有意将你的名字漏掉,总理衙门三大臣、还有主管总理衙门画押盖印的恭王爷能依吗?再说我若容不得你,当初又何必推荐你?”

  刘锡鸿又连连冷笑说:“你推荐我?嘿嘿,谢谢你的好意。可别忘了,你只推荐我任参赞,这副使是李兰荪中堂破格举荐的。可能就因这你放我不下。不然何以一到上海,新闻纸便把我贬得一钱不值,而把你捧得天人似的,到了伦敦又是如此?”

  直到这时,郭嵩焘才发现刘锡鸿对他积怨已很深很久,且不是为一件事。正要与他剖析明白,不想刘锡鸿竟走上来从他手中把稿子抽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