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1999年第6期

到群众中去

作者:何玉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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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人从人群里挤出来,吕芳说陈建,这下你该满意了吧?陈建说,我怎么满意,没见我也在想办法吗?吕芳说,那也叫办法,连个毛孩子都哄不过。陈建说,你呢,除了哭你又会做什么?吕芳说,我跟你的区别正在这里,一个……一个从不会哭的人。吕芳显然找不到适当的话来评价陈建,只有把语气搞得狠狠的。陈建说,不是不会哭,是不想哭,身份证还不能证明什么,眼泪那玩意儿又能证明什么。吕芒的眼泪不由地又溢出来,她知道她说不过陈建,只好不再理他,一个人往回家的路上走。
  走出十几米,经过一条窄窄的胡同,胡同里黑洞洞的,隐约可见晃动着的人影。两人都看了一眼,吕芳无意,陈建却忽然地站住了,他对前面走着的吕芳说,哎,还想不想去看灯?吕芳停也不停地说,想又怎么样?陈建说,想看就跟我来,不想看我自个儿可去了。吕芳回过头来,看陈建认真地停在胡同口,便明白这胡同是可以通往灯市的了。陈建从小在这城市长大,对胡同是再熟悉不过了,当初谈恋爱时陈建常常带了她一条胡同一条胡同地串,两边是林立的建筑,前面是说不清的去向。她喜欢那种感觉,就像跟随一个无往而不胜的骑士穿越神秘的森林一般。可是陈建后来跟她说,一条胡同一条胡同地串是因为他不知道带她去哪里,这城市可去的地方太多了,却没一样是他想去的,去哪里都让他想起那些他熟悉和不熟悉的男男女女,他觉得他们都乏味透顶。对胡同他也没有她那样的感觉,说她是对胡同陌生的缘故,如果熟悉胡同就会觉得不过是一条通道而已。吕芳从跟陈建认识陈建就是冷静的,但陈建喜欢吕芳的热情,有一次陈建对吕芳说,没有你,我的生活就更没有意思了。吕芳将这句话牢牢地记在心里,负了一种责任似的,多少年如一日地热情着,无论陈建怎样地令她不满、伤心,她都痴心不改,坚持着自己。尽管现在连儿子都在嘲笑着她,但她常常地想,没有我这样一个女人,你们就试试吧。
  吕芳还是跟陈建走进了胡同。吕芳说,我才不相信你会自个儿去。陈建说,往常不会,今儿一定得去。吕芳说,为什么?陈建说,现在还不能说。吕芳说,你总这样,也不看跟谁,还说一句藏半句的。陈建说,跟谁也一样,有些话不到时候是不能说的。这条胡同又窄又深,老远地才有一盏昏暗的路灯,灯下走着的人就像陈年照片上的人一样,与他们交错着走过去,使他们不由地也自感陈旧起来。吕芳有些沮丧地说,这胡同没有一点年味儿。停了一会儿,陈建才说,这胡同的人差不多都搬迁走了。吕芳吃惊地望着一扇扇紧闭的房门,不禁又一次挎紧了陈建。陈建说,我有两个同学住在这个胡同里。吕芳问,男的女的?陈建说,女的。吕芳说,你要想带她们,我可以一个人先走。陈建说,小学同学。吕芳受了愚弄一般将手抽出来,说,天下没有比你更讨厌的人。陈建说,你的心先不用放下,我还真想找找她们。吕芳说,爱找不找,跟我有什么关系?陈建没有再说什么,只就了昏暗的灯光边走边注意着蓝色的门牌号。陈建先敲了31号门,没人应声,里面也漆黑一团,陈建就说,一定是搬走了。后来又敲了42号门,门倒是开了,说话的却是个南方口音的男人,说从打住这里就没听说过王小娟这名字。陈建叹一口气,绝了找同学的念头似的,继续与吕芳往前走。
  这一回吕芳不再与陈建并肩走,走在陈建的前头,且半天也不说话。陈建问,怎么了?吕芳仍不答话。陈建说,人都没见着,你生的什么气?吕芳回过头,站住了说道,以为我在生气?我是在想,我为什么要去看灯。陈建不在意在问,为什么呢?吕芳竟是笑了笑,在昏黄的光线下那笑显得有些滑稽。然后吕芳说,有些话,不到时候是不能说的。陈建便觉得吕芳是故弄玄虚,再没跟她说什么了。
  胡同终于走到了尽头,前面是一条冷清的小街,路边稍稍亮了些,但仍看不出哪里可以通向辉煌的灯市。吕芳站在胡同口,问陈建还怎么走?陈建说,跟我来就是了。陈建带了吕芳向左走了约一百米,拐进一条更窄更长的胡同。倒也没走多远,向左又横出一条胡同来,这胡同宽了许多,且一眼可看到尽头灯光通明的街道。吕芒显得高兴起来,问陈建那是什么街?陈建说,那不是新开街么。吕芳更高兴道,到了新开街,没多远就是灯市了。吕芳又说,看不出你今晚的兴头比我还大,不是单单为了找那个王小娟吧?陈建说,怎么会。吕芳说名字清清楚楚地记三十多年,也不易呢。陈建说,我是忽然想起来的,有时候人会忽然想起跟自己不相干的人和事来,你也一样。吕芳说,但我决不会当真去敲人家的门。陈建说,敲跟不敲有什么区别,你明明知道胡同里的人几乎都搬光了。吕芳说,万一她没搬走,不是更百感交集么。陈建说,万一没搬走,我就能知道我有多老了。陈建想起自己敲门时突然出现的这念头,鼻子不由地有些发酸。他很快地将鼻子揉了揉,在心里笑着自己,今儿是怎么了,简直要跟吕芳一个德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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