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1999年第9期
回眸看"小丫"
作者：梁晓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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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丫"是"小丫头"的略称。带有爱意的略称。
著名演员和报告文学作家黄宗英,当年曾写过一篇很著名的报告文学《"小丫"扛大旗》。黄宗英笔下的"小丫",便是当年中国知识青年甘当普通农民的典型人物邢燕子。
当年---对于中国,常是讳莫如深的两个字呢!又常是欲说还休的两个字呢!但对许多人,其实也还是感慨多多的两个字吧?
回头看,改革开放初期是当年;拨乱反正是当年;"文革"是当年;"反右"是当年;"大跃进"是当年……
如今的中年人,老年人,谁没有说不尽的当年……
我们这里所言的当年,亦即邢燕子的当年,乃50年代末的当年---那时农业三年灾害的巨大阴影,还没开始笼罩中国及中国人。
那时邢燕子高中毕业了。
50代末,在中国,高中生也算"准知识分子"了。在城市里找到一份比较满意的工作,对邢燕子是不难的。
但她却毅然决然地回到了自己的家乡,一个并不富裕,甚至可以说还很贫穷落后的农村去,甘当起普普通通的农民来!
于是邢燕子这个普通又生动的名字,以及她的事迹在全中国家喻户晓。
去年不是有一部由台湾女作家琼瑶编创的清朝电视连续剧里,有一个由电影学院在校生演的角色叫"小燕子"么?
如今的许多中国人多么喜欢那"小燕子",当年的许多中国人就多么喜欢邢燕子。
邢燕子家乡的姐妹们,都亲昵地叫她"燕子"。而邢燕子家乡的父老乡亲们,也亲昵地叫她"小燕子"。
今亦"燕子",昔亦"燕子",折射出完全不同的时代光束。人们喜爱她们的社会心理,也是完全不同的。
邢燕子返乡务农,当然不是被迫无奈。因为她的当年之对于她,并没有什么声势浩大的运动驱使着。
她的想法是简单的---中国的农村多落后呢,多需要有知识的青年呢,那么让我用我的文化知识,帮助家乡的父老乡亲们去改变农村贫穷落后的面貌吧!
……
当年许许多多的中国人,被当年的"燕子"那一种想法,那一种人生决定所感动了。
当年的黄宗英,也被她所感动了,于是写了热情澎湃的那一篇报告文学。
有一个词叫"献身"。
为着人民的利益而献身的人,人们将永远纪念他们,他们也值得人们纪念和尊敬。
为着人民的利益而献身的人的牺牲,是壮烈的。因而"献身"两个字是凝重的,沉甸甸的。
还有一个词叫"献生"。也许事实上并没有这样一个词,它只不过是我"造"的一个词。我将这样一些人---他们的人生并不壮烈地结束;恰恰相反,他们的人生内容本质上是平凡的,默默地为人民奉献着,默默地以自己的文化知识,或一技之长,为非常具体的一所小学,一个村子,一些学生,一些民众的集体的命运的好转而发光发热---我将这样一些人的人生,看做为人民"献生"的人生。
中国的从前和现在,一向有着许许多多这样的人。
邢燕子是他们中的一个。没有豪言壮语。没有狂热。没有似乎"力拔山兮气盖世"的英雄主义---人生的决定只受一种想法的支配,与任何一时的冲动都没有关系,当然也就永不言悔。
这就是当年的"燕子"的可爱之处。也是当年的"燕子"的可贵之处。
当年的"燕子"不同于后来的知青们,也体现在此点上。
当年的"燕子"不如今天电视剧里的"燕子"那么俏靓可爱;而电视剧里的"燕子",显然也没有她那种可贵。
没什么可贵,再美,也美得轻。所以,一个叫"小燕子";一个叫邢燕子。
所以,一个是昙花一现的"燕子",而另一个,当世纪末的大幕徐徐垂下之时,仍记住她名字的人们细细想来,仍会觉得---她是配被人们记住几十年的……
真的,我觉得,邢燕子是配我这一代人记住的许许多多的名字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