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1999年第11期

夜探红树林

作者:刘先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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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夜狩猎
  
  新月清秀。
  出了保护区,我们沿着一条小路往海边走去。才走一小段路,老林不走了,用电筒在路旁草丛中搜寻着,草丛中有着不平常的迹象---有条像被水流冲出的小道,草向两边披去,道上的草被压伏倒下。同行的小张惊叫一声:
  "好大的一条蟒!"我一激灵,猛地向前追去,只听前面响起声……
  老林从我后面追来,一下抓住我的手:"追不到了。这里还盛产金环蛇、眼镜蛇,剧毒。可别冒那个险。"我只好怏怏而回。小张余兴未了,说起种种大蟒的故事。
  船刚进入红树林,奇异的景象简直目不暇接。退潮之后,红树林是片根雕世界,每棵树都由十几只根撑起,排成鸡笼罩形,护卫、拱托起主干。除了支柱根,还有呼吸根和气生根。红树就像是被架托起来,顶起稠密的树根。很似榕树的气根,只是主根并不十分明显。
  我禁不住去摸摸那些根,软软的,有弹性,用指甲剥开,才见里面是蜂窝状,似海绵一般。我正在思索这种结构的意义时,老林说:"你别忘了,这里是海水,可不是你老家湖滩上的柳树。""为了淡化海水?""叶子上也有很多的排盐线,排除海水中的盐分。"生存竞争的法则,迫使生命需要做出何等艰难的决策!
  潮水的起落,风浪的击打,还有太平洋上的台风……红树为了生存,历经了千万年的磨难,寻找到了特殊的繁殖方式、特殊形态的根系、特殊构造的树根,来抗击恶劣的环境,求得生存发展。
  岛状的陆地裸露在红树林中,我们赤脚下水,在林中考察卤蕨、玉蕊、银叶---红树林的家族……
  小张的兴趣,在鸡笼罩的红树根中搜寻,不断捡起什么往篓子里装。我走过去,提起篓子看:好家伙,已有很可观的虾了,又肥又大。他说:大的是高虾,稍小点的是斑节对虾。
  我生长在巢湖边,一小就对捕鱼捞虾有浓厚的兴趣,忙活了一会儿,没有收获,经受失败之后,我注意他的行动了。
  小张总是先找红树根下有水凼处,然后先看看树根,才伸手到水凼。有时,一个小水凼有四五只大虾。不一会儿,我终于捉到了第一只虾,但被它犁形的头刺蜇得出血。虾特大,透明的,那些跷足噌噌作响,拼命挣扎、抱怨。小张说:虾王让你逮着了。
  老林另有绝招儿:将电筒的光照在海水面上,南海的水本来就透明度高,光的穿透力强,不一会儿就抓住一只大蟹,青色的。这位横行将军非常愤怒,骨碌着球眼,吐着白沫,一只大一只小的螯剪张口左右寻找对手。老林才不管它这一套,吧哒一声,就扔进篓子了。
  电筒的束光,在水下成了圆圆的光晕,很像是舞台灯光,浮游生物、小鱼小虾都登上了舞台。在这寂静的夜晚,海里却是一片繁忙的世界。一条大鱼闪电般穿过,那急急忙忙的样子,像是在追赶着什么。青蟹在水里游动时,速度并不快,像是闲散的漫步,一副悠闲的派头,让人不忍心去破坏它的雅兴……
  各种昆虫,在电光的诱惑下,也纷纷闯进了光束。它们不仅捣乱,扰得无法看清水中的世界,还往脸上扑,身上叮。叮得脖子、脸上奇痒。老林说,你别老是呆在一处,应勤换地方……
  我往只是闷声不响、一心捕获的小张那边挪去。我的电筒光圈的舞台上,突然游来一条又粗又长的蛇,小张眼尖,伸手就去抓。我知道海蛇都是毒蛇,连忙将他身子一扛。他立足不稳,顺手抓住我,结果我们两人都跌到水里。小张气急败坏护住鱼篓,连忙站了起来,我却索性坐在水中……
  "怎么啦?你这个老刘?""那是蛇,有毒!""嗨!你放跑了多大的一条蛇鳗!我都好几年没吃到这稀罕物了。""蛇鳗?""是呀!真有你的,把蛇鳗当成蛇!"我很懊恼。小张却赶快去检查鱼篓里的损失。老林见我像个落汤鸡,就说:"回吧。"小张说:"还差一样,差了这一样,老刘是北方人,可要说我们小气了。
  "回去的海边也有。""没这里的肥。"小张在前领路,像是往自家的菜园走去,充满自信地曲折向前。林间突然出现了一片礁石。礁石上长满了疙瘩,那模样像是饱经沧桑……
  "嚓"的一声,不知什么时候,小张已用铲子铲那疙瘩。铲下一个,就往另一个篓子里装。这是在采矿?只听说南海有宝贵的珍珠---海珠,难道这是珍珠?
  是宝藏着珍珠的蚌类?不像。那一坨坨的模样……还能是恐龙蛋化石?我的心怦怦跳。难以料想的事层出不穷。
  我急忙用手去扳那灰色的石疙瘩,牢固哩,只能再用劲……
  "当心割破手!"老林的话未落音,我已疼得在甩手了,四五个血口往外淌血。没想到其貌不扬的灰头土脑的家伙,混身长着这么多的锋利牙齿。老林连忙走过来,我将手背到后面:"没事,没事。""放海水里洗一下。腌得疼,但能消毒。"还是瞒不了他。手往海水里一放,那真是伤口上搓盐,疼得我头上冒汗。但血却是止住了。
  只有一把铲子,我和老林只好旁观。他拿起一个灰土坨坨放到我手里:"你知道它的名字,但不认识它。"我小心地拿着,仔细端详,看出它隐约有如蚌的纹色。可以肯定绝不是什么恐龙蛋化石。但这样的蚌不算大,长不了珍珠,然而可以基本上肯定是属贝类。我找到了缝口,小心试了几次也未掰开,有了惨痛的教训,当然更不敢用蛮力,只好捧着这个闷葫芦……
  "我给你提个醒,法国的小说中,描写贵族们的宴会,常常提到它……""牡蛎?""你不相信?"真要刮目相看了。竟然有如此之大?一副难看的面孔中,却隐藏着这样的美味!
  "保护红树林,是保护一种高能量的生态。红树林的环境,养育着丰富的海产。我们今天只是手工作业,无法捕到这里还盛产的石斑鱼、鲈鱼、立鱼……若是带了渔具,我们三个人都提不走捕到的鱼虾。"我感谢老林的安排。捕虾、捉蟹,以及铲牡蛎,都是让我对红树林有深刻的了解。
  ……
  我冲了个凉,换了干净衣服出来,桌上已摆满了虾、蟹。还有一只大盆,盛满了一个个水包蛋---当然不是水包蛋,但两者太相像了---我知道那是牡蛎。
  老林说:喝点烈酒吧,驱驱湿气,要不容易感冒。
  海鲜、海鲜,只有是鲜活的鱼虾才鲜。我喜爱吃海鲜,但从未吃到过这样的海鲜!对于海蟹,我一直兴趣不大,因为那味道和我的故乡出产的毛蟹,简直无法相比。进攻的目标首选牡蛎。
  老林说,还是先吃虾、蟹。先吃牡蛎,虾、蟹就没味了。
  可是,已晚了,含在嘴中的一个牡蛎,不知怎么一下已滑进了肚里;只觉得它嫩嫩的软软的滑溜溜的。我并没有打算如此狼吞虎咽。大约是太滑溜的原因。既然如此,何必再按老林说的进食程序。这次,我要吃得仔细一点,但刚想咬开时,它又无声无息,毫不犹豫地滑进了肚里。肚里像是具有强大的吸引力。
  小张说:你吃坏了肚子,可别怨我。老林索性停下吃虾,只是眯缝着眼旁观。看样子,需要认真对待了。我小心翼翼地用匙子舀起一只牡蛎,雪白的蛋白,椭圆的、润润的,若是不说明,和水包蛋简直无法区别。轻轻咬开,黄的、黄绿的如嫩蛋黄的流质,汪了一匙。嗨,美味原来在这里!我用眼光询问老林:这是什么?
  小张说:那不能吃,是肚肠肠!真扫兴,本能的反应是要立即吐出,可它味儿是那样鲜美,鲜美得眉毛都打颤颤,但小张的话又让人恶心……然而那味道太诱人了……
  老林突然鼓掌大笑:行!你不愧是勇敢的美食家。
  原来,不知不觉中,我已将白的、黄的流质全部吃完。
  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老林说:那是牡蛎的精华,是膏,犹如蟹的蟹黄。蚝油就是从那部分提炼出来的。这里人叫牡蛎为蚝,也叫砐。
  小张笑得眼角挂灯笼:我服了,老刘!听说你去过很多危险的地方,吃过很多苦,现在我信,你明天想去红树林什么地方,我都会很高兴陪你去。
  没想到吃牡蛎,吃出了信任,吃出了朋友!
  以后的年月,我还去过几次海南。每次,朋友们都要请我去东寨椰林吃海鲜。那地方虽然离保护站很有一段路,但仍在保护区内。我为了去看红树林,每次都欣然去了,然而再也没吃到过那样的美味海鲜了。月下红树林摸虾捉鱼,误将蛇鳗作海蛇,跌坐在海水中……尤其是牡蛎的美味,都时常诱惑我再去红树林。
  今年二月,春节刚过,应邀又到了海南。林业局保护站的云大兴站长来和我商量考察计划。尽管时间很紧,要去的地方多,但我仍然毫不犹豫地说,第一站去东寨港红树林。
  雨一直下个不停,车只好冒雨前行。当年颠簸的土路,已为高速公路替代。到了美男镇,面目全非,裸露出一片红壤平地。大兴说:这里正兴建新的大型国际机场。更惊奇的是将"美男"改成了"美兰"。大兴说:可能是有人嫌它俗了。其实,好就好在这里,若是保留"美男"的名称,肯定要不了多长时间,全世界都知道有个美男飞机场!
  保护区的所在地,也变化得让我无法分辨。它的旁边,立起了一座豪华的宾馆和海鲜馆。老林和小张也都调到别处工作了。
  天公作美,雨渐渐停了。啊!红树林的面积已比十多年前大大发展了,在烟雨茫茫中,和大海连成了一片;尤其是西边,已一望无际。树长高了,浓密的树冠,泛着暗绿色,表明它们在极好的营养状态中。
  现在还有人要毁林搞养殖吗?我问。没有了。等会儿可去东南面看看。一条海堤上,全是海鲜馆。丰富的海产说明,保护好红树林,不仅保护了自然,还保证了海产的丰富,保护了海岸、村寨,防止风灾,效益是最好的老师!
  1992年,红树林又被列为《关于特别是作为水禽栖息地的国际重要湿地公约》中的湿地,每年冬春,都有科学家来这里观察越冬的水鸟。
  在繁多的水禽中,有种黑脸琵鹭,是稀有鸟类。整个亚洲,目前观察到的,也只不过几十只。几年前,发现有三四只来红树林越冬。香港的一位专家得知这消息,每年都来观察。
  保护区的技术员说:今年来了三只,就在西南面那片树林。
  "现在就去?"大兴问。他听说过十几年前的故事。
  "当然!""晚上还去?""绝对!""不把牡蛎当石蛋了?""怎么可能呢!"〔责任编辑 李玲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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