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0年第3期

冯晓颖小说

作者:冯晓颖

字体: 【

心惊肉跳 一个下午
  
  冯晓颖的小说漂泊不定,这不仅是指其中充满了离去、出走、失踪和寻觅,而且是指叙述者无力把握她的人物命运。两篇小说中,《扁少女》写得更好,它几乎是漫不经心地写出了一个少女如何消失在茫茫人海中,消失在多种多样的身份和可能之中,但她的敏感、孤傲,她所怀有的隐隐的愤怒最终无比准确地击中了她的追寻者。一个人对命运、对生活中暗自形成的秩序有如此专注的体会,同时又如此警觉,在逐渐展现中确定的可能性对她来说就是逐渐迫近的危险。
  所以这是一个有无穷可能性的世界,但这个世界远不像我们想象的那么欢愉,在这里,生命注定漂泊,在漂泊中有轻微而锐利的伤痛。
  在今年第一期,我们介绍了李浩,现在我们介绍冯晓颖,他们都是"七十年代人"。
  --编 者
  冯晓颖:女,1975年生,浙江湖州人,1993年就读于北京广播学院文编系,1997年起开始拍摄制作独立短片和纪录片,作品曾参展《后感性--异形与妄想》(北京19991)、第五届香港独立短片及录像节(香港19998)、第一届中国当代艺术文献展(北京歌德学院,199910)现为北京某报编辑。 
  一个下午
  无论如何,这个下午给我带来了恐慌。我与一个电脑工程师生活已久的平静被一阵狂呼打碎,一个粗壮的声音说:"你的姨父要来看你。"我想这个声音是带着危险的,他一定是个汽车司机。为我的姨父开车。
  我的姨父是个老同志,毛泽东时期,他从一名海军小兵提升为中国最大的一艘考察船的船长,毛主席接见他时说过一些"大有作为"的话。事实上,几十年来在与更年轻、更有为的人的较量中,在各次卫冕中,他没有辜负过老人家。在今天,他是一位在科学考察领域中德高望重的科学家。
  小时候起,我有些敬仰他。
  我与电脑工程师小打小闹生活十七个月了。对于男女关系,我一直觉得应该黯淡。每次,我在不同场合看到热恋中的情人搂搂抱抱,会感到不适。如果有心细的女人感到我嫉妒的话,我不会承认。我所拥有的爱--来自电脑工程师的,的确很多。我们淡淡地同居,没有未来,也没有感到天昏地暗,或死去活来。从一开始就是如此。我们在街上走自己的路,在河边钓自己的鱼。  
  得知姨父要来那刻,我首先想到如何隐藏起电脑工程师的事,他比我还清醒,在椅子上噌地跃起,说:"我去隔壁学校躲会儿。"
  也好也好,我无奈地想,总比家乡人民都流传我在A城的故事要妥当。
  我与电脑工程师的一切来之不易。租房时,房东对没有结婚证的我们盘问很久,我的心悬起来,有些慌乱,但不害怕。电脑工程师却从容,我有爱情我怕谁,这多像他坐在电脑面前,对电脑说的话。
  最后房东说:"好--吧。"
  我松了一口气,他的窥视欲在盘问中终于释放。
  我与电脑工程师联手解救了这个人。
  司机载着姨父来了。他明显老了,白头发那么多。但我还是惊魂未定,我已藏起了电脑工程师的鞋袜、烟灰缸,他的枸杞子酒,衣裤反正都在衣柜里,可是谁能保证我没遗忘什么。还好我的家比较简单,要是三居室,姨父会一间间参观,发现一个用过的"小夜衣"也是可能的。  
  电脑工程师与我相识在元宵夜,若像古时候有热闹的灯会,他一定会顺着灯光跟着我到家门口,可是那天,我只是想出去逛逛,就遇上了电脑工程师。他吻我的时候是在暗处,我感到很久没有接吻了。可我不想结婚,不想呆在裙带相连的B城,我与他在一个雨夜做完爱后,决定离开B城。几乎是私奔性质的,最后我们如愿以偿。
  来到几代帝王莺歌燕舞的地方,我们并没感到流传中的大气。我可以举一千个例子证实这点。
  电脑工程师在一个小电脑公司干活,属于被狠狠剥削的人。但他总一次次原谅剥削者。
  我母亲从见到电脑工程师的第一次起,就强硬阻止一天比一天更迷乱的我。她的理由很多,我都没有听见一个字,直到她流泪。流泪的母亲是很难拒绝的。而我也不能想象没有电脑工程师的日子。我很折衷地告诉母亲,我要去A城。而母亲理解成我要与过去告别,开创新生活。
  这是我有生以来最大的一个谎言。
  姨父果真来了。他的高血压让他脸总带着红,让人看了担心。他坐在椅子上,环视审视我的屋子。从床底下的鞋子,到屋顶的吊灯。它们都证明我的清白。这让他很欣慰。听说姨父的女儿也就是我的表姐在情感问题上遇到了一些麻烦。
  我小时候是与表姐、表哥一起长大的。城市的困难时期是三个孩子喝一瓶牛奶。记得翻旧影集的时候,有一张发黄的照片是这样的,表哥抱着一把冲锋枪,表姐手里拿了一束非花非草的东西,很显然,这俩是有着明显的性别特征的,而我,小囡头,瞪着一双大眼睛,也许是夏天的缘故,居然剃了光头,还穿着连衣裙。
  而大约十八年以后,我又以这身打扮出现在校园的时候,却被记了大过。
  再说遇到了情感问题的表姐,她的问题简单得令人感到这不是一个问题,她爱上了一个无权又无钱的男人,而姨父的看法是自己怎么也算是个高干,总不能把惟一的女儿随便嫁掉,与民同乐也要看实际情况的。
  表姐是这样的一个人,很高大,脸很漂亮,大约七岁的时候,我们一同上街为祖母买东西,大概就是烟酒草纸之类的东西。一路上我拿得气喘吁吁,没想到到了家门口,她一把夺过手提袋,说我来。回到家,祖母夸了她,而我被作为一个懒惰的孩子受到批评。三岁看老,这件事,一直让我记在心里,可就是这样一个人,居然对爱情还那样死心踏地。
  面对爱情,女人从来就放弃了半个天空。  
  
  蓝色的小路
  
  姨父要走了,我就送他们出去。
  姨父在坐上车之前,头也没回一下,很像个领袖样子摆了摆手掌,像是告别仪式。汽车就这样顺着那条小路缓缓地驶去。
  今天下午,阳光很好,那条小路很僻静,没有一个行人,只有姨父的汽车驶过。
  我目送汽车远去。
  今天很奇怪,这条往日我总走去买菜的路,在我视线里,是那样干净,一尘不染,崭新得就像一块绸缎,微风下起几道折皱。我看到这条小路是蓝色的。
  的确,送走了姨父,我又很安全,并且将一条熟视无睹的小路看成蓝色。我心情很好。
  回家的路上,我在一个靠街口的小店买了冰激凌吃。
  姨父终于退出我的生活,我的好心情就像冰激凌。
  我仿佛听到大海的声音。
  
  回乡偶记
  
  这里曾经是我的家,可是现在这些陌生人却让我出去。
  在这座院子里,有着一口水井,两棵大树。我的小床就在靠窗的位置,直到我十六岁那年离家,从未移动。我在墙上看见小床留下的泛黄的痕迹。每次梦见与家乡有关的场景,总是与这个院子有关,每次我趴井上往下看,那口水井滋生的鬼怪故事又重复一遍。过去的事情,与这院子有关。
  几个月前,家被通知拆迁,这儿将建成一个公园。据说会有一个又会唱歌,又会喷水的水池出现在这个位置。我从北京回家过年,我要仔细看看即将消失的旧房子。
  院子里的一棵大树连根拔起,另一棵不知去向。而水井里漂浮着一些垃圾,水下的鬼怪一定逃奔他方。在我曾经的房间,随地有一些肮脏的被褥,这里至少成为十个人的卧室,许多拆迁的民工住在这里。在离开墙角的一米处,写着几个毛笔字:"伟大的爸爸上班去了"。这是我长到一米高的时候写的。实际上,当时我正坐着拉屎,手里拿着毛笔,就随手写下这行字。后来,这个位置被放置了衣柜,这行字就留在了那里。一些旧家具留在了这儿,我很中意的一把旧藤椅,现在,它就在那里,它看上去很光亮,色泽接近非洲人种的皮肤,而摸上去如此光滑而且冰凉,甚至充满温润的气息。在类似的感觉中,我可以找到那些接近的物体--高山的绿色苔癣,一条来自真正的河流的鱼,还有情人要去远方前的拥抱。这把旧藤椅在每一个夏天沉睡着家中每个不同的梦想,只有它知道,我曾经在午后的知了声中,躺在藤椅上想要梦见自己的未来。
  我看见墙上写着大大的"迁",这个字被围在一个黑色的圆圈里面,我只是不太理解外面包裹的黑圈的涵义,在我看来,在旁边画上一只眼睛更着重与实用些。我不停地在每间屋子走来走去,就好像一个人就要失去一样东西时,只想拿在手上不肯放下。其实心中并不感伤,因为一只会唱歌的喷泉会出现在这里,这更有趣。一座旧院子曾经给我这样一个女孩子带来如此多的快乐,一个会唱歌的喷泉会给更多幼小的孩子带来快乐。我已经长大,不再需要玩具。
  我只想在几间屋子里走来走去。可是有几个民工站在我身后,让我出去。这里曾经是我的家,可是几个陌生人却让我出去。
  "你再不留下来,我对你就客气了!"其中一个民工通红着脸,一手插腰,一手指着门外大声说。
  我的表情当然显得像新新人类一般,有种天然的自然和无理。
  另外几个民工也走过来,表情是愤怒的。
  一个显然文明一点的民工说话了:"小姐,你要再走的话,不会影响我们的工作的。"
  "既然不会影响你们的工作,为什么要这样赶我走呢,哼。"我当时心想。
  "主要是这儿是不危险的。"文明一点的民工接着说。
  "怎么啦,你们--"我突然间生气了。
  民工们似乎也能感觉得出我有意对抗的情绪,一时不知所措,互相看看。
  红脸的民工随手操起一把锹,往墙上铲,一些墙灰飘落下来。他嘴里不干不净的:
  "我倒信邪门了,你竟敢走人?!"
  其实我是有点怕他们这样的架势,何必呢。可是他们的语言……
  正此时,门口闪出一张大妈的脸,她朝我连连招手:"闺女,别过来--"
  我一愣:"叫我?"
  大妈连连点头:"不是哩,不是哩。"
  这下我又犯迷糊了:"不是叫我,对我表情这样丰富干嘛呀?"我环视四周,民工没有一个是女的,要么这些人全部是女扮男装的,要么闺女就是指我?
  我正想着,一个民工从背后推我一把:"叫你呢,快别出去。"话虽这样说,民工却使劲推我走。
  "你干嘛动手动脚?"
  这时,大妈跨上一步,一把拽着我手就出了门。
  大妈边拽着我手走,边上下打量我:"他们施工,不危险得很呢。"
  我想:"是啊,我一点也不会在从前的家中感到危险。"
  大妈接着说:"再说也没灰尘……"
  这时,我突然站住,眼珠瞪出,一下子明白过来,他们正在"正话反说"。
  
  一个意境
  
  从前有一个青年男子看到了一幅少女嬉春图,描写一群美丽、可爱的少女在鲜花盛开的草坪上嬉游。似乎是一道光线从画上射出,青年男子看中画上第三位歪着头梳头的姑娘,爱上了她。
  青年男子每天来看画中的姑娘。到了第七天,青年男子便进入画中,娶了那个姑娘为妻。
  第二年春天,画上又出现了一个婴孩。

[2] [3] [4]

部编版语文 免费提供大量在线阅读服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