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0年第7期

被控制的词

作者：潞　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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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国古典诗词的速度是"事先"规定好了的。这个"事先"，包含了中国古典诗词极为漫长的发展历程，从单一的词素与节奏，发展到多元的词素和复杂的节奏，最终固定为具有经典意义的"格律"。这个"格律"即是对词语的速度、情绪的强弱、写作的空间等的规定。
　　现代汉诗与古典诗词明显的不同是，摆脱了"格律"的制约。在一般读者和缺乏现代诗写作经验的人看来，现代诗因此会变得"容易"一些。"格律"是制 约，"自由"何尝不是一种制约?对于充满苦恼和惶惑的现代诗人而言，"格律"诗似乎更容易一些，它的节奏和速度自有"格律"控制着。当然，二者并不存在孰"难"孰"易"的问题，况且也无法比较。"难"是一切有着创造力和生命力的艺术的本质特征，一旦变得容易了，就意味着衰败和消亡。
　　叛逆者往往拥有更多的激情，否则不能与传统决裂。本世纪初发轫的现代诗，正是在火焰般激情的驱使下，将汉字推向了" 狂欢"的峰巅。它的确是自由的，它还是夸张和戏剧性的，它和所处的时代一起呐喊着、呼吸着。近一百年来，中国新诗很少有它平息和静默的时刻。我们这个民族太不幸了，内忧外患不断，诗人和诗很难回到自身，现代汉诗的发展和民族的命运一脉相承。九十年代之后，激情逐渐平息了，现代诗卸掉了种种诗之外的功能，这时候严肃的诗人们遭遇了诗本身的问题。
　　比如诗的"速度"?如上所述，古典诗词的速度似乎是"格律"规定好的。而现代诗的速度，曾经是激情，是愤怒，是颂歌；在今天，是摇滚?是市井的叫卖?是流行的表演?还应该是别的什么?的确，现代诗的速度，给予创作者完全的自由，它也建立起某种尺度。一个诗人的立场，他与时代的亲近或疏离，他对诗的诚挚或理解，他对世界和事物的感知及其领悟等等，都将决定诗的速度。诗有自己的速度。诗人布罗茨基认为，诗的速度是一种加速度。每一个诗人都有决定自己诗的速度的权利，但诗人 们常常发现，有些分行的文字恰恰在诗的速度之外，由此他们可以毫不犹豫地判定。
　　当然我读不出这个速度的标准数据，这正是诗的微妙和优美。但是我知道诗人必须把握它，只有在把握之中才能体会它。单个的字词是没有速度的，而失控的速度更糟，它意味着对词语的放纵和劫掠。词语的所有关系以至内涵都与速度的把握有关，速度是诗的结构。就像呼吸，沉思的频率和做爱的频率不一样。诗的速度问题来自写作经验，因此 还包含着技术因素，即具体的写作中如何控制，使其恰到好处。
　　只有被控制的词，你才能赋予它速度感、分寸感，实际上你控制的是时间，这最难的了。诗是线性的、流动的，在有限的时间里释放最多的能量。对词的控制是对能量的分配，分配得是否合理、是否最佳，决定诗的质量。需要提醒的是，在诗的写作中不存在纯粹的技术，否则"文字游戏"也可以成为诗。"控制"并不专指技术，它更倾向于感觉、体验，只能从写作实践中磨砺出来。在这里，"控制"与"自由"有一个共通点，也是火焰与冰的临界点，生命的感觉最为饱满却引而不发，有克制才有张力。因此，被控制的词是有力的，是活的，是有精神的，而没有控制的词是一堆稀泥。
　　毋宁说，诗是一门控制的艺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