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1年第4期

宁静与冒险的艺术

作者:■尹吉男

字体: 【


   ——纽约艺术杂感之一
   纽约无疑是今天最重要的艺术城之一,据说有10万个注册艺术家,他们来自美国各地和世界各地。这就意味着它是一个艺术的生产城市。上海曾经是中国近代最大的艺术生产城市,但现在它主要是一个艺术消费城市。据阿城说,二三十年代上海与纽约的文化时差大约为一周,如同今天的香港与纽约的文化时差一样。我过三次纽约,感受各不相同。
   第二次路过纽约,是为了去造访堪萨斯城的纳尔逊一—艾金斯美术博物馆,其实是想在纽约多呆几天——就买了北京与纽约的往返机票。不知为什么,纽约之外的堪萨斯城还是给我留下了美好的印象。虽然堪萨斯城不是艺术的生产城市,远不及纽约那么热闹,有时寂寞难耐,正像一位请我喝咖啡的当地华人形容的那样,不过堪萨斯城的魅力的确是藏在宁静中的。我和韦陀教授、杨晓能博士夫妇一块吃当地的风味烤牛肉,凭窗可以欣赏灯光闪闪的夜河。韦陀教授专程从英国到纳尔逊—艾金斯美术博物馆做演讲。当然,纳尔逊—艾金斯美术博物馆是美国一流博物馆,历史在这里辉煌地停留着。
   堪萨斯作为比较性的因素,让我更多地体味纽约的特殊性。我觉得美国是由良民和冒险家组成的。我在堪萨斯所看到的更多的是一些乐观的良民,他们活在一个规则化的秩序里,想象与预见相重合。脸红红的,很满足,一家人高高兴兴地排在吃自助餐的长队里。你想想,当年老纳尔逊不甘于只是做个大牧场主,用自己的钱创办了一家举世闻名的艺术博物馆。草原牧歌也谱出了奇迹。堪萨斯大学一直拥有相当出色的艺术史系,纳尔逊—艾金斯美术博物馆照亮了许多师生的眼睛。它的杰出藏品来自世界文明古国和艺术名都。北宋大画家许道宁的惟一传世作品《渔父图》卷就收藏在这里。
   在纽约地铁里经常看到表情不好的疲倦之人,生存竞争写在人们的脸上。当我从堪萨斯城回到纽约时,突然注意到了那些正在挑战生活的人们,也加入了冒险家的队伍里。在纽约闯荡的人都想超越规则化的现实秩序,他们是不同意义上的赌徒、诗人,有些人还是铤而走险的骗子。这些人里有政客、商人和艺术家。他们要找出更多的生存依据或现由。古典艺术博物馆也许不能照亮纽约那些忙碌的政客和商人们的额头,以及先锋艺术家的眼睛,即使伴随着美妙的牧歌。
   在冒险家的队伍里,有两位我熟悉的中国艺术家:谢德庆和徐冰,一位来自台北,一位来自北京。谢德庆原来是水手,随船到了纽约,就非法留在了纽约。谢德庆一开始就具有冒险性质,不过他从生活冒险过渡到了艺术冒险。在他冒险的20多年后的2000年,我和谢德庆有过两次长谈。最早向我提起谢德庆的就是徐冰。他说:“谢德庆说话很慢,但他谈到艺术问题时非常本质。”谢德庆说话慢是由于他做过一个为期一年的行为艺术——自囚——一年没有和别人讲话。我没有觉得谢德庆说得慢,而是觉得他说得跳跃。换句话说,跳跃或许是突破慢的策略。
   谢德庆跳跃地谈话的时候,我正在同纽约倒生理里差,他也许要跟我倒文化时差。在他亲手装修的那套房子里,在布鲁克林的黑人聚集区,他用纽约的艺术经历在表述来自台湾的他自己,我必须用大陆经验来理解他。他最近的一个行为艺术作品做了14年,从1986年到1999年,这14年来,他做任何“艺术作品”都不发表。他把整个14年的经历看成一个作品。而在此之前,他每年做一个行为艺术。如自囚一年,不交谈,不阅读,不书写,不看电视,不听广播。打卡一年,每小时打一次。生活于户外一年,不进入任何遮蔽物中。与女艺术家以8尺长绳子互绑于腰间一年,不做任何身体接触。每个作品都在试验人的自制力与意志力。特别在1986年这一年里,不以艺术家的身份与其他艺术家接触,不与任何人谈论艺术,仅仅以普通人的身份活着。在他的坚忍所包含的阴狠里面又透着禅意。我能体味到他所具有的一元性的人格力量。
   在纽约的10万个艺术家里有这样一个中国人。他能勾起我的解构欲。我禁不住用最世俗的方法解构他的所有作品。比如“自囚”是对偷渡的主动自罚与赎罪;“打卡”是对合法身份和正当工作的要求;“户外”是对定居生活的渴望;“连接”则是对家庭生活的向往;而14年不发表作品则标志着整个仪式的完成。
   当然,这类戏言是无法面对他所付出的巨大代价的。谢德庆究竟怎么想已经不重要了,他的认真与沉重让我无法回避。于是解构性的戏言也就应时而生,不过解构本身或许意味着对他的再度检验和最终的解放。
   〔责任编辑 杨 泥〕

部编版语文 免费提供大量在线阅读服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