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4年第11期

明明灭灭的灯

作者:雷抒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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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俯视玉兰
  
  一片残忍的洁白
  凌乱在这一片草地
  该不是那段童话
  昨夜又在重演
  天鹅盛舞的时刻
  狐狸悄悄到来
  如今,只一片片羽毛
  散作无奈的证据
  没有人知道谁谋杀了美丽
  玉兰啊,如雪的花
  请不要仇恨我在高楼上的
  俯视,玷污着你的洁白
  而又以我的不幸
  残酷着的你的结局
  
  无影灯下
  
  我说,既然肉体是上帝制造
  残病的肌体
  理应由他召回和维修
  今夜,我的肉体将铺展开
  手术台上
  而灵魂,将躲开利刃
  会在无影灯的背后注视你们
  其实,这是无用的豪言壮语
  谁也抵挡不住麻醉
  当肉体失去疼痛的时候
  灵魂里,一片漆黑
  
  血
  
  从我左臂皮下的静脉里
  血,汩汩地流进玻璃注射器
  这不羁的液体
  傲然与我对视
  如狂奔的野兽
  不甘于被囚入笼中
  啊,曾经让我侠义与疯狂,
  多情与放荡,勇敢与粗野,
  迟钝与机灵,成就我男儿豪情的血啊
  我愿滴你在酒中与朋友共饮
  涂你在剑上冲入敌阵
  剩余的,就以笔蘸写成长长的经卷
  献 给
  我的神
  
  飞 翔
  
  以自由的姿态飞翔着
  两只鸟,冲进我的屏幕
  我的窗户
  我的被玻璃划定的全部天空
  自由自在,临风而舞
  生命嚣张在户外
  俯冲与攀飞,滑翔与盘桓
  舞蹈的脚步
  与风同一节拍
  肯定是一次偶尔的闯入
  也许有刻意的昭示
  不管是鸽子,或者乌鸦
  有什么关系
  一个被锁定在病床的人,
  会把飞翔当成绝代的美丽
  
  梦 惊
  
  何处笛声让人梦惊
  让我从子夜直坐到天明
  凄厉如石裂,哀婉如丝鸣
  凄凄切切缠缠绵绵断断续续
  知是谁人一段难割难舍的少年爱情
  我长长的伤口开始疼痛
  战栗、惊悸如一颗归人心
  波动不宁
  披衣而坐,正雁群掠月
  飞过窗外的天空
  雁鸣谱成春声,叩动生命
  风在行动,万籁有情
  叫人从子夜听到天明
  
  贿赂死神
  
  我赞美她的美丽,说她黑色的斗篷飘然如黑色的羽翼
  我夸耀她的职业,说收割是成熟生命最好最好的归宿
  甚至,我抚摸着她的镰刀,说
  啊,多么锋利,难怪无人遗世独立
  世人尽知诗人是唱赞歌的高手
  可谁知赞歌里有麻醉的因子
  就在这恐怖老大婆睁眼闭眼的时候
  我已从她腋下悄悄溜走
  
  兵 士
  
  此刻,我才意识到
  我是一名古老的士兵
  青铜的莆镞穿透盔甲
  从腹部抑制了我的冲锋
  华佗、扁鹊以及他们的子孙,
  以古老的铜刃和麻沸汤
  开始了切除与缝合
  我的血,滴落在倒下的地方
  却是永远不会开出花朵的种子
  色彩与荣誉无关
  我知道,我的肌肉和血脉
  如同土地、河水
  抽剑即合,难以割断
  我还会站立、行走、跑步、冲锋
  因为我是古老的士兵
  不能嚎叫、哭泣,甚至呻吟
  如一只猫
  上帝给你备有七条生命
  
  灾难航程
  
  这是一次不曾预谋的出航
  是一次不约而来的灾难
  丢失了海图,丢失了罗盘
  风吹落帆,浪又击折桅杆
  那些以往葬身海底的水手
  以波涛的嗓音,在漩涡里呼喊
  焦躁的鸟群以钩状的喙俯冲
  圆睁着滴血的眼
  把前途交给命运,把命运交给海洋
  我心平静如纸,沉重的纸镇压着
  汹涌的波澜
  早春的宠儿
  从这些杂乱和腐烂的枯草缝隙
  露出头来
  早春的宠儿们便以新鲜的尖锐
  质问:是谁缠绕了我们
  春风懒洋洋地回答:枯草
  你们的未来以及前身
  
  蝴 蝶
  
  飞翔的时候
  所有的石头
  所有的花朵
  便都属于蝴蝶了
  它可以在自己喜欢的
  任何一片土地上
  任何一株草叶上
  栖息,或者起落
  不过,只有飞翔的时候
  蝴蝶才是这一切的国王
  
  追 忆
  
  时间的剥夺才是真正的蛮横
  你总以为永远不会
  失去的东西
  说没有就没有了
  如同蒸发,或似从来
  就不曾有过一样干净
  追忆,不过是在寻梦
  斑斑驳驳的记忆
  像浓浓淡淡的空气
  嗅得出,却永远不会抓在掌中
  
  忘 记
  
  我会突然忘记一些事物
  忘记一些人
  甚至某个季节
  突然的忘记
  有如突然的忆起
  一些埋在岁月深处的人
  一些被灰尘扑灭了的事情
  或者一段让黄叶覆盖了的季节
  突然,又会复活,
  鲜明在你的眼前,
  如黑夜里突然亮起的灯光
  
  2003年12月至
  2004年4月于中日友好医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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