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4年第11期

颤抖的声音

作者:田 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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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 月
  
  四月,与麦子站在一起的感觉真好
  四月的种子,被荒野里的风吹亮
  青青的麦苗迎着阳光发芽、长叶、抽穗
  走在路上的人
  必定被这绿色的麦浪淹没
  春天走到深处四月说来就来了
  短暂的四月,不会让风随便吹走
  水从另一块石头上轻轻流过
  鸟的翅膀贴近天空树叶贴近天空
  四月的土地上
  一张锈钝的犁铧
  比一头瘦小的牛走得还要缓慢
  
  鸟
  
  鲜艳的花朵,风吹满地
  太阳盛开
  心,追逐着
  一只季节的候鸟
  在飞
  巢。不是鸟的家
  鸟们,无家可归
  或在天空流浪
  或在原野觅食
  
  站着和蹲着
  
  父亲喜欢蹲着
  蹲着吃饭
  蹲着抽烟
  蹲着思考
  蹲着看地里的豆苗、菜花
  也有站着的时候
  站着看天
  站着说话
  站着干活
  他不需要一把椅子坐着
  父亲没有那个福气
  父亲要养活一家老小
  只能站着
  或者蹲着
  如今,父亲早巳
  睡进了黄土里
  这之前,他仍没有坐过
  他一直是站着或者蹲着
  唯有现在总是躺着
  
  牛皮鼓
  
  牛,天生就是
  挨打的命
  活着的时候
  挨鞭打
  死了,活在一张皮里
  皮做成鼓
  还要挨槌打
  牛被打得好痛啊
  人打一槌
  牛叫一声
  不信,你听
  那每一声都是
  痛、痛、痛、痛……
  
  老木匠
  
  他走路,一把斧头
  跟在他的后面
  明晃晃的斧头
  锋芒毕露的斧头
  让人想见
  木头被切割的
  疼痛。零星的木花
  像木头的血
  溅落一地
  他走过的村庄
  已经过去了很多年
  冬天过去了,春天却又
  来了。老木匠把斧头
  再一次抡起来
  落上落下的斧声
  像他的咳嗽,伴随他
  走遍了村村户户
  干一天活,数一回钱
  他的双手糙极了
  天黑了,他背一把斧头
  回家。斧头又砍去了
  他的一个白天
  长长的夜晚,将被他的鼾声
  一截一截锯去
  
  三哥的驴车
  
  我奔跑的速度,不如三哥的驴车
  驴车的速度,不如他手中的鞭子
  鞭子的速度,不如三哥的嘴巴
  只要三哥大喊一声
  那头驴就会没命地跑
  昨天他拉一车麦子,从乡村公路
  驶过去。或许是到镇上去了
  返程时,顺便带回了他的表妹
  刚下驴车,来不及拍拍身上的灰土
  远远地,那头驴朝他叫了一声
  我想,后来三哥爱情的启蒙
  一定与这声浪漫的驴叫有关
  
  老裁缝
  
  去年看见他。他穿一件灰褂子
  今年看见他
  他还是穿一件灰褂子
  褂子破了,旧了
  已经有了好几处补丁
  他的手在裁剪别人的褂子
  快过年了
  他还没打算给自己缝件新的
  
  石 磨
  
  在贫穷的乡下
  只要石磨转起来
  就知道秋天
  又回来了。听见石磨
  摇摆的声音,我就能
  猜出,是人在推
  还是驴子在拉
  推磨的母亲,一刻
  也不耽搁磨面的工夫
  
  日子
  
  一天挨过一天
  父亲揣着面馍
  看我来了。坐了一天汽车
  刚进门就要走
  他说,家里的石磨
  不能老让驴累着
  
  雨就要落下来
  
  起风了
  雨就要落下来
  谁在院子里晒满了花衣
  一朵云追赶着另一朵云
  一片叶子追赶着
  另一片叶子
  雨就要落下来
  一会儿,水和水就要在马路上
  
  汇合
  
  雨真的要落下来
  爱情就像挨了鞭子
  将被撵进花伞的下面
  
  拐 杖
  
  奶奶说,人老了
  啥都无所求
  就要一根拐杖
  我砍来一根树木
  削皮、锯断、打磨
  送到奶奶手中
  奶奶身体单薄,除去命运
  就剩下风了
  只有拐杖
  才能扶起她的身子骨
  奶奶走到哪里
  拐杖就跟到哪里
  
  祖父之死
  
  谁都要老。谁都要像祖父一样死去
  然后像枯叶被泥土埋葬
  我知道祖父生前住着比他还老的房子
  睡的硬板床,一盏油灯照了他大半生
  听说年轻时,祖父是条硬汉
  爬山、过河、推碾子,谁也比不过
  扬麦子一口气掀了八石
  祖父活着的时候
  最见不得人像稻草一样
  经不住风吹,也见不得人
  软得像团棉花
  死之前,他最信奉的一句格言是:
  只有憋死的牛,没有愚死的汉!
  他最崇拜的人是他的父亲
  也就是我的曾祖
  
  雪
  
  雪很美
  飘落在大地上的雪花很美
  落满了雪花的老房子很美
  雪地里
  我的围着红围巾的杏黄儿表妹
  很美
  在这个不知不觉的冬天
  我不知不觉地
  爱上了
  雪
  
  喊故乡
  
  别人唱故乡,我不会唱
  我只能喊
  喊我的故乡
  我的故乡在江南
  我对着江南喊
  用心喊,用笔喊,用我的破嗓子喊
  喊出声、喊出泪、喊出血
  故乡便听见了我颤抖的声音
  对着大阳喊
  对着月亮喊
  喊出山脉、喊出河流
  喊出村庄
  喊出了草坡、牛羊、田野和菜地
  我更要大声地喊。风吹我,也喊
  站在更高处喊
  让那些流水、庄稼、炊烟以及爱情
  都变作我永远的回声
  
  鸡 鸣
  
  穷乡僻壤。有鸡打鸣的
  地方,才是村庄
  最先听见鸡鸣的人
  起得最早。身边的柴门
  无须用力,轻轻就推开了
  鸡打鸣,我祥和的村庄
  便歌唱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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