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4年第12期

零售爱情

作者:戴 斌

字体: 【


  1 有很长一段时间,李可要很绝望,对什么都没有兴趣,整天心灰意懒地得过且过,但自从在网上认识一个女人后,一切又改变过来了。
  这使他忽然明白了自己“对什么都没有兴趣”,原来只是对女人没有兴趣,一旦对女人有了兴趣,便对什么都有了兴趣。这样一个明白,不禁让他嘴角浮出一丝笑来,笑容背后,却是真正有了几丝绝望。他算是看穿自己了,原来什么也不是,只不过是一个小头控制大头的玩意而已。
  李可要看穿了自己,除了有几丝绝望之外,倒也没有痛恨自己。何必还要自己虐待自己呢,生活多不容易呀,李可要想。他这样想着,马上便“性”致勃勃地去找那女人了。那女人叫如钩,当然这只是网名,真名很俗,至于到底怎样俗,如钩没有告诉过他。她只是说,真的很俗,你站在街边一喊,便有几十个人答应的那种。他也就没有考究了,反正有个名字叫就行了,何必要搞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呢,又不是要做外科手术。
  如钩说:“记住,这是个虚拟的世界,一切都是虚拟的。”
  李可要捏着她泛着红光的脸颊说:“这也是虚拟的么?”
  如钩说:“虚拟的。”
  李可要抓着她的饱胀着的乳房,说:“这呢?这也是虚拟的?”
  如钩干净利落地说:“虚拟的!不可以么?”
  李可要的手继续往下摸,如钩夹紧大腿,摆了一下臀,躲开他的手说:“都是虚拟的,在我们,在这个世界上,全都是虚拟的,没有什么是真的。这就是一个虚拟的世界,尽管你觉得我们会出汗,呼吸也是潮湿的,但这并不能证明我们不是虚拟的。”
  李可要歪头倒向一边,有气无力地说:“虚拟的,我知道了。”
  如钩仄起身子,刮了下他的嘴巴,笑说:“你就把这当作一场梦吧。你们男人年轻时不是经常梦遗么?梦遗的时候不是有个幻想对象么?你就把我当成是那个对象好了。”
  如钩自我陶醉了一会儿又说:“说说看,你年轻时梦遗的对象是怎么样的?”
  李可要没好气地说:“我邻居家的那头母猪。”
  如钩静了一会儿,兀自笑了笑,抚摸着李可要说:“好了,好了,你就把我当那头母猪吧,你看我像不像?”
  如钩说着,屈腿跪在李可要旁边,高高长长地翘起嘴巴来。如钩的嘴巴稍大,嘴唇很厚,而脸蛋却不是太大,做成这样一个形象后,似乎整个脸就剩下一张嘴,丑陋极了,恶心极了,然而正是这两个“极了”,让李可要又产生了冲动,他躬身按下如钩,不管她痛不痛,就把她按成一个肉团,暴力了—番。
  李可要倒下后不久,如钩满脸泪痕地起来了,老大耳刮了就扇在了李可要脸上,骂道:“你真把我当母猪呀!”
  打完骂完,然后穿上衣服甩门而去,接着李可要便听到防盗门也砰的一声合上了,一切便恢复了宁静,只是他的脸还火辣辣地痛着。
  李可要盯着楼顶粉红色的光圈说:“这也是虚拟的?”
  这是一盏台灯发出的光。台灯内原来是个白色的灯泡,如钩来过两次后,便叫李可要换上一个粉红色的三瓦灯管,然后放到地上,将台灯掰过来,直射楼顶,于是整个房间的感觉便全变了,在一片粉红的光雾中,什么都变得美丽而可爱,如梦如幻,尤其是肉体,更是那样完美无缺,举手投足都像音乐般扣人心弦。仅仅是换一种灯光,李可要忽然间像是明白了许多事理,心情沉着了,眼睛里也有了一种虚无。
  李可要常常想,网络真是个好东西,把如钩这个骚娘们送到了他床上。他当然明白这一切都是虚拟的,但在如钩面前装出一副认真的样子,一半是逗她,别看她每次都急的样子,但她是很喜欢听李可要说这种话的,这自然是每个女人都有的虚荣心在作怪;一半是李可要心里希望有点踏实的东西,他不习惯那种完全踏雪无痕的方式,这会让他想起一本小说的名字《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这样说活未免有些让人发笑,但李可要内心的确是这样想的。
  他觉得自己正处在一个半悬空状态,像钓鱼的浮子那样,既重不得也轻不得,重了就会往下沉,轻了往上浮,而这重和轻,他都受不了。他就想像一支浮子那样,恰好一半浮在水面上,一半沉在水中。
  李可要自保险公司后辞工后,有一年多没上班,直到积蓄花光了,他才匆匆忙忙找了一个工作,在一家叫《海湾》的破打杂志做编辑兼记者,薪水很低,而且还常常拖欠。好在李可要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便也不要什么钱花,有吃有喝也就行了。
  李可要喜欢在这里上班的主要原因是这里有一个好环境,这是一栋坐落在一个城市广场旁边的大楼,杂志社占了小半层,但只有四五个人上班,因此每个人都有一个绝好的办公环境:宽大、明亮、静谧。这办公场地是政府给的,办公经费也由政府下拨,杂志社还可以靠杂志的发行和广告赚取一笔钱,当然主要靠广告,发行是没有什么钱赚的,能与印刷费持平就不错了。
  这样的破打工杂志,刊登的绝大部分是医疗广告,什么性病包治好、乙肝杀手、无痛堕胎、不孕症等等。这一类广告平时都是贴在垃圾池墙上、电杆上、立交桥地下过道等等,人们常偷偷撒尿的地方的,由于现在城管抓得严,便贴到多如牛毛的打工杂志上来了。
  李可要能来这里上班的原因,是因为该杂志的主管单位刚换了局长,新局长上任便把杂志的老总也换了,而新的杂志老总上任,又把杂志的所有老编辑给换了。李可要刚来时,以为工作应该比较轻松,没想到新上任的老总,却是个相当挑剔的人,他对着李可要他们编辑好的稿子挑三拣四,大红朱笔一个叉下来,又枪毙了一篇稿子。他也许是想把杂志搞好,以此在领导面前表现表现,但由于杂志的定位在打工,是面向最底层的打工仔、打工妹的,而老总对这一拨人根本就没有个了解,所以新出来的杂志发行量是越来越低,同时,领导们知道这破杂志的宗旨,根本就不会看它。
  新老总算是表错情了,他的这一表错情,却把李可要他们三个编辑给害苦了。他们得想尽办法弄稿子、改稿子。这里的“改稿子”,很大程度上是把一篇好稿子改成不好的稿子,以满足老总的趣味。
  李可要有时实在没稿子了,便到网上去查找。他上网一般不到聊天室去,但有一天手痒,鼠标一点便上到了个叫“成人社区”的聊天室去了,就碰上了如钩。
  如钩那会儿正在聊天室征联,她的上联是:夜静床宽,无爱无欲无烦恼。
  “棋子笑”对:人生如棋,走东走西走北南。
  “令狐冲”对:天大地小,有酒有剑有江湖。
  “小叫化”说:不如改为山高水远,有酒有剑有江湖!
  “令狐冲”说:关你屁事,我就要天大地小怎么样?小心我的独孤九剑刺穿你喉咙!
  “小叫化”说:你有独孤九剑,我就没有降龙十八掌?小心我一招亢龙有悔,打你一个屁股朝天!
  李可要看着有味,立马就注册进去了,他一时找不到好网名,七想八想的,脑中忽然蹦出小卖部这个词来,于是便注册进去了。
  “小卖部”说:云舒月暗,如钩如镜如浓愁。
  “水珠儿”说:小卖部是卖什么的?是不是人肉包子?
  “小卖部”说:零售爱情。
  如钩这时说话了,问:为什么不批发?
  “小卖部”说:因为不是批发部呗。
  如钩说:以什么单位零售?
  “小卖部”说:想斤两的用秤,想单双的数数,可以送货上门,但绝不保修。
  如钩说:爱情不保修!好哇,你!
  “小卖部”说:好什么?老板?
  如钩说:爱情没有保修期。这话说得精彩!我赞美你。
  “小卖部”说:我没这样说,是你发挥得好,我也赞美你!
  如钩说:你的对联也对得很好,我更赞美你!
  如钩和李可要越聊越亲热,旁边的人不时插话过来打扰一番,两人便转入悄悄话了。接着便开始对宋词,你说前一句,我接后一句,然后我说前一句你接后一句,就这样对了两三个钟头,最后李可要落败认输了。
  李可要上大学时,学校流行看琼瑶小说,他也看过几本,对小说没产生多大的兴趣,却对小说里常引用的宋词产生了兴趣,一度很狂热,读了不少,但时间一长便忘得差不多了,这样一番拼对下来,李可要感觉又回到了学校岁月,那是多么令人留恋不已的好岁月啊,可惜过去了。
  李可要在宋词里最喜欢读的是李煜的,所以一看如钩这样一个名字,便知道是来自李煜的《乌夜啼》:无言独上西楼,月如钩。寂寞梧桐深院锁清秋。剪不断,理还乱,是离愁,别有一般滋味在心头。
  李可要很喜欢这样一个名字,既雅又俗,特勾人的。
  
  2 事情就这样开头了,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的故事就这样拉开了帷幕,接着便拉开了裤链,赤裸相见了。
  李可要常想,这样一个对对联的方式认识,有点像古代的才子佳人戏,只是古代的才子佳人似乎比他们更快地赤裸相见。而他们比古代才子佳人稍慢半拍的原因,是开始时李可要并不想干,只是想说说话而已。李可要不想干的原因有三:一是那时他正在绝望中,对性也没有什么大的兴趣,雄风萎靡;二是他不想见网友,大多数网友都很难看,真正的美女换裤子都换不过来,哪有时间和闲心去上网;三是,他觉得是最重要的,依他平时的经验,一旦和哪个女人上床了,那么他们的故事也就该结束了,一切到性为止。所以他如果想和哪个女人交长久一点的朋友,那么他会尽量不和她们上床的,况且如钩是个不错的聊伴,就像一条鱼,放在池塘里欢蹦乱跳的,何必要钓上来一刀宰了呢?
  但这个城市的女人似乎都很急,当然,这也不能怪她们,一个男女比例为一比一的城市,一个全国美女都汇集于此的城市,她们能不急吗?当然她们也不是对什么男人都急,大多数时候,她们只对有钱的男人急,钱能通神,这个城市的女人一看到钱便有高潮,如果钱多,那么高潮便一个接一个,没完没了,绵绵不绝。也不知道这是不是进化的结果,如果是的话,那么男人就危险了,根据进化的常理,男人就会慢慢进化成一部花花绿绿的印钞机了。好在还有少部分女人对靓仔帅哥急,这多少还是让人们看到希望,只是这少部分女人中的大部分,不是半老徐娘,便是寂寞少妇,总之是个怨妇就对了!
  如钩也很急。凭李可要的感觉,如钩应该是个怨妇,她常在网上约李可要。
  一次李可要说他很能喝酒后,如钩便说她有一瓶什么什么名牌好酒,一定要和他一起品尝品尝。其实李可要一点也不喜欢喝酒,所以不管她的酒有多名牌,都引不起李可要的食欲。李可要说他是个小编辑时,如钩便说她要为他写几个小稿子,也真写了,还写得很好,只是不适合在那破打工杂志上发表而已。
  见如钩那么急,李可要很想问问她长得什么样,年龄有多大,但这话终究没有问,凭以往经验,一个长得又老又丑的女人是不会轻易约男人见面的,而约男人见面的,大多是自以为有几分姿色的,所以李可要估计如钩应该不会太难看。
  有一天,李可要翻周作人的书,看到一首英国儿歌,刚巧如钩又约他了,于是他便把那儿歌发给了她。英国儿歌是这样的:
  
  戈丹的三个能人,
  坐在碗里漂洋去,
  他们的碗倘若牢些,
  我们的故事也要长些。
  
  李可要问:“你觉得这儿歌怎么样?”
  如钩说:“很好玩呀。”
  李可要说:“还有呢?”
  如钩说:“还有吗?我没看出什么来呀?”
  李可要笑了一笑说:“再看看。”
  如钩闷了一会儿说:“我还是不知道你要说什么。不如你给我当面讲讲?”
  李可要也不知如钩是真傻还是假傻,但不管是真还是假,看样子是没法不和她去漂洋了,便说:“好,有朝一日,我会给你当面讲得人肉三分的。”
  说过这样的话后,李可要意识到自己潜意识里已经向如钩妥协了,想到如钩那嘻皮笑脸的样子,他很是生自己的气,一个星期都不准自己摸电脑。不过,他无心读到的那个儿歌,在这段时间里,却是让他越咀嚼越有味,像是冬日老牛反刍干瘪的稻草,通过反复的咀嚼来体味那远去的夏日的甘甜。李可要把儿歌用正楷写好,压到写字桌的玻璃下面,每天上班看到,都要笑上一笑,那会心的样子像是见到了多年的好友。
  在李可要不上网的这期间,编辑部作了办公室调整,四个编辑被集中到了一个大办公室统一办公。这四个人中有一个叫阿静的美编,三十多岁的妇女了,虽然笑起来也花枝乱颤的,但毕竟是一个八岁女儿的母亲了,独自有着她不可侵犯的领地。另外两个都是男的,一个比李可要高一点,一个比他矮一点,高的姓高,矮的姓马。李可要便称他们为老高和老马。他们和李可要年龄差不多,既然同在一个办公室了,李可要自然也就成了他们的玩伴。

[2] [3] [4] [5] [6]

部编版语文 免费提供大量在线阅读服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