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5年第2期

下一个是你

作者:映 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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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洗了头发,到阳台上吹风。隔壁的高英也在阳台上,手里拿着一根木棍拍打毡子。棍起棍落,灰蒙蒙的尘土东奔西窜。我刚思忖着要不要避回屋里,高英招呼说,美禾,等会儿过来吧。
  高英家每逢周末都要开牌局,我是常客。我想下午没什么事就答应了。
  等我敲开高英家的门,高英、刘知春、保姆小六三个人已经坐在牌桌边嗑瓜子候我了。高英对面的位置是空着的,这已经成了规矩,高英基本上不和自己的老公刘知春打对家。因为过去他俩打对家总是互相埋怨、嘲讽,还会吵起来,摔牌揭老底曝家丑什么的。高英反省说,自家人太熟悉容易内耗,为打牌这种小事情伤感情不值得。从此,高英和刘知春在牌桌上自觉和客人结对子。作为对手他们果然相安无事。
  头两局我和高英轻而易举赢了。刘知春埋怨手气不好。高英一脸春风,说我从来都不靠牌,靠的是技术。保姆小六打牌不喜欢说话,皱着小眉头,严肃认真地看大家出牌,包括每个人的面部表情。小六在高英家做了五年多,一直照看刘知春中了风的老父亲,算得上高英家的一口人了。小六打牌是高英手把手教出来的。小姑娘悟性高,记牌能力超常。有一次我该出对子的时候没出,过后把这对子拆散了出,她竟然能指出来,让我很没有面子。高英不只一次当着我们外人的面夸小六说,猴精,如果多念几年书更了不得了。
  紧接着的两局,刘知春带领小六追平我们。双方在决胜局一度限人僵持,关键时刻,刘知春鬼使神差出错一张牌,断送了小六的上手机会,让小六手上一副准备做大的推土机变成零碎件。我和高英刚准备取笑刘知春,一件令人吃惊的事情发生了,小六扔下手中的牌,呼地站起来伸手甩了刘知春一巴掌。小六的表情是愤怒和轻蔑的,鼻尖上沁出细小油亮的汗珠,鼻翼像蝴蝶的翅膀扑扑地颤抖。小六的手是一双曾经砍过柴,耙过地的手,她的手快速在空气中挥动时,气流被带动嗡嗡作响。这记耳光打得宽厚扎实,一只粉红色的手掌印顷刻间浮出刘知春的腮帮,像一片红叶飘在水面上。
  我顾不上看刘知春的脸及其表情,我的注意力在高英身上。我看着高英,高英看着刘知春,高英的眼睛交替着朝两个方向看,朝右看小六,朝左看刘知春,看着看着,脸上渐渐浮出一丝笑,只不过笑被往两边撇的嘴角拉弯了,意味也跟着深长了。这是一种洞察某种关系的笑,笑是暧昧的,所指向的内容也是暖昧的。
  高英的笑点醒我,我突然发现自己不知不觉介入一个秘密,心一阵发慌,赶忙扔下手中的牌说,我家里还有点事,下次再来玩。
  没有一个人挽留我,仓促间我甚至忘了换下他们家的拖鞋,打开门就走了。
  上面这个事件是林美禾向我描述的。
  我和林美禾每隔一些日子都会聚聚,地点一般由林美禾定,她对约会的环境比较讲究。这段时间她发现了一个新地方,离城十公里一个老林场建了几栋专供旅游休闲的木楼,美其名曰“森林氧吧”。“森林氧吧”的装修不是很高档,但有山有树,我们躺在床上,不用往窗外看,阳光也会把树的影子打到墙上,风过来,枝摇叶晃,墙变成一面舞台的背景。
  树林里间或抛出一声鸟叫,很奇怪的,鸟叫声会让人联想到鸟儿停立的那枝树木,在它爪下颤动翩如惊鸿。我的身体为着这不着边际的颤动而激动,体温迅速攀升,我的手钻人林美禾的身体。林美禾舒展玉臂,文诌诌地说,富氧使人心旷神怡。我恶狠狠地补了一句,更使人英姿勃发。该进入主题时,林美禾的情绪没有和我同步,她突然讲起刘知春被打的事情。
  我和林美禾有很多新闻可以交流,因为我们同在艺术学院工作,彼此间谈到的人基本都认识。
  听完林美禾的描述,我沉默几秒钟,然后狂笑,脚板在床上乱跺一气,笑得眼角都湿润了。我气喘吁吁,连呼精彩,很久没听过这么精彩的故事了。
  林美禾觉得我笑过头了,拉拉我的手说,至于吗?
  我搂住林美禾亲了一口说,宝贝,给我说说你的看法,小六为什么敢打刘知春?
  林美禾哼了一声,小看我,这明摆着小六和刘知春有一腿。小六虽是农村女孩,可人长得不错,又很聪明,刘知春当初为了得她想是什么下作手段都用了,才被小六小瞧了。你们男人为了把女人搞到手,什么贱话不敢说,什么下作的事做不出来?
  听林美禾分析得头头是道,我不理会她的讽刺,忍不住哧哧地笑。我说,我看刘知春不是第一次挨打,那保姆私底下肯定打顺手了。
  林美禾侧过身,手在我的脸上不轻不重拍打两下说,当初你为了得到我,还不是——
  我不让林美禾把话说完,刘知春事件比窗外的鸟儿更能激发我的欲望。林美禾仍然不配合,她被自己刚才说的话勾动了心事,继续唠叨——以前你早晚都会有电话给我,在家不方便打还跑到马路上打,现在三天两头没一个电话。这段时间好像都是我约你,你是不是很忙?想当初你像发了狂一样……
  尽管我试图用一连串不吐气的亲嘴把林美禾的小嘴堵上,她还是越说越来劲,越说越伤心,最后干脆一使劲把我掀翻到床下说,没意思,太没意思了。
  我扒着床沿说,这样吧,我给你赔不是,要打耳光还是要我下跪,你说了算,反正我又不当领导。
  林美禾说,奇怪,这和当不当领导有什么关系?
  我说,关系太大了,做了领导就不能说下跪就下跪了。你看有很多官太太根本不拿自己老公当一回事的,大庭广众之下也不给老公面子,那是因为男人在家里太熊了,在外面再怎么挺括也没用。做领导真难,领导也是人呀!
  林美禾扑哧一笑,冰雪融动。一堵坚不可摧的长城土崩瓦解,风吹草低现牛羊。
  
  我家楼下的车房最近终于派上真正的用场,原先堆放的旧床架、旧衣橱等全都扔的扔,送人的送人,新人主的是一辆墨绿色的本田。墨绿色,我最爱的颜色。
  有房有车只是一个底线,艺术学院很多老师早就冲破这个底线,我充其量只算一个新晋者。艺术学院有点本事的都在外面另起炉灶。弹钢琴的教钢琴卖钢琴,跳舞的教跳舞做演出中介,画画的卖画开品位咖啡屋……我虽然在省内雕塑界有些知名度,但没有钱等着我去拿。哪里有项目齐刷刷上百双眼睛盯着,拉关系,走后门,经常一个项目拿下来我都忘了自己是靠手艺吃饭的。
  我要养孩子,住别墅,环游世界,我,我可能还要看顾几个情人……我稍空闲的时候总被这些念头骚扰得坐立不安。
  骚扰我的东西同样骚扰着一大帮艺术学院的年轻老师,例如李钢、罗庆军、尤晖……
  我们几位专业不同,李钢是画国画的,罗庆军搞声乐,尤晖是教文化课的。我们苦闷的时候就聚在一起打牌。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打牌这门技艺进入艺术学院家家户户,填补了很多人无所事事的时间。于是,还有人感叹,如果这世上没有扑克这门技艺,我们怎么活到老?
  罗庆军说,当初我要学钢琴就好了,坐在家里钞票会长了脚来敲门。何丽珠那种水平也敢收每个学生200元一个课时,还有没有天理?
  李钢说,我们系又让黄凌云出国,凭什么?他已经出去两回了。
  尤晖说,学工部的副处长拿出来竞聘,系领导动员我参加竞聘,你们看怎么样?
  尤晖的话头还有点档次,我们三人一边把牌甩到桌上一边说,千万不要去陪绑了,早就内定是王珏了,上面是为了显示民主找你去做陪衬的,多大年纪了你还那么天真?
  我们三个几乎把尤晖说哭了。
  尤晖叹息,我当初就不该进艺术学院,教文化课像后娘养的,谁也不把你当一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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