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5年第2期

鹦鹉

作者:努力嘎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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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小溪半山腰的丛林里。昨晚有几次他从梦中惊醒,误以为自己被毒蛇咬伤。“唉,报应啊!”当时他轻声叫唤,无比绝望。早上醒来,他记得昨天的决定,在附近晒得着太阳的地方搭一间简陋的木屋。他提着斧头走出浓密的树阴,在一棵笔直的木兰树下停了下来。他感到浑身没有力气,沉重的现实感让他全身发软,他扔掉斧头靠着树干蹲了下去,不时地摇头,依稀想起他父亲生前多么爱他,他更加伤感,流了泪。这还不是主要的现实,以前他虽然贫穷,但有骨气,而现在,他清醒地意识到了自己与生俱来的缺点与他所憎恨的人一样,丑陋得不能被原谅。
  丛林上方是碧蓝的天空,他却被四周巨大的阴影笼罩着,一遍遍孤独地回想着昨天的事,感觉不到微风吹来时的凉意。
  他痛苦极了。
  昨天事情是这样的,他收工回家时天色还早,去码头的路上,他先是在石板街上吃米豆腐,胃口和心情都好,他边吃边考虑买什么带回去,食物还是其他。每次都这样,无论当天收入多少,总要买些东西,通常是食物,米粉和干鱼之类的,有时也买香烟,不定期地买《王石视听报》,没有更多,他有妻子,还没有孩子。他几乎都决定买什么了,可是越来越嘈杂的声音吸引了他。果真是争吵,在石阶下面的渡口,一男一女在争吵,男的提着鸟笼,一看就是游客,身后的三个人应该是他的同伴;女的是前两天来河边贩卖外国鹦鹉的外乡人,此刻她背靠在岸边的横栏上。“……颜色,鹦鹉也是鸟类,这是个常识……”说完她歪过脖子向河里啐了一口。她在狡辩。听口音他猜测她可能来自山南一带,山南人的狡猾是有名的,她欺骗了游客。这样想着他在最高处的台阶上坐了下来,把灰绿色的塑胶盒放在脚边,盒里面装着三把用途不一的锉子,一把小钢斧和经常更换的小配件,他是个车工。微风吹过,河面上朝霞般的反光里,那个女人,年轻的车工看见缕缕透亮的水印在她白皙的脸上晃动着,小巧光洁的鼻子,说话时的眼神流露着对对方的惋惜。这个狡猾的女人。时间慢慢过去,他终于等到游客急躁起来,“你自己看啊!”吼叫声里一只被扬得老高的鸟笼差点碰上女人的鼻子。一只鹦鹉,翘着红色的尾巴,翅膀微微张开着。女人侧过身子不再说话。不断有人来了解这件事,附近的小客船上也有人从窗口探出头来。他喜欢热闹场面,过去的几年里,河边还不是旅游区,他曾想出远门,是婚姻挽留了他。但他对四面八方来的游客却不怎么喜欢,甚至有些讨厌,主要是他们说话的声音。他认为这理所当然。她完全可以不理他们。
  女人这时转过身去,双肘撑在扶栏上,把游客丢给了屁股。他暗自高兴,进一步猜想她在看近处的水和远处的船。“请你不要浪费我们的时间。”受骗者看样子是想退货,一说话,红黄两色的鹦鹉就在里面跌来荡去的。她背对着游客后没有其它举动,甚至是一动不动,这点让他有些遗憾,然而也让他觉得她的内心也是善良的。
  游客们对她生硬的逃避进行攻击在他意料之中,然而其中一个戴墨镜的年轻游客让他气愤,因为他看见墨镜走到女人身边后也趴在了横栏上,并模仿她僵硬的姿势,斜着脑袋朝向女人的脸。
  他想起父亲生前的教导:人因为心虚,才取笑别人。不要把他们放在眼里,他这样替她打气。
  “一个妇道人家怎么这么无赖啊?!”
  “真是少见。”
  回击他们,他继续暗自鼓励她,“没什么了不起的。”他自言自语道。
  “明天几点开船啊?”她大声地跟近处的船打招呼,想岔开话题,但没有得到船上人的回应。他感受到她有些尴尬。突然她回过身,提起鸟笼准备离开这里。然而这时候愤怒的受骗者扯住了她的衣角。“就想这样走啊。”三个游客一起围了上来,估计这时候他们意识到她也是外地人。年轻的车工看在眼里,想到了自己的妻子,“不准动她!”他站起身一声猛喝。
  从最高处走下来,在所有人仰起的视线中,年轻的车工胸口燃了团火。
  “放她走。”他努力压低声音。
  “讲不讲理呀,是她——”
  “讲你妈的理,给老子放手。”他声音再次大起来,受骗者放了手。
  “谁呀你?”戴墨镜的年轻人话没说完身子却往后猛地一缩——躲过了他反手抡来的耳光。
  “老子是土匪!”他竟然取出斧头,但已经没有必要。他们跑着上了台阶。
  他发现自己这样冲动有些后悔,说不定是害怕,但却用更大的声音掩盖了它:“滚蛋吧你们这些狗杂种。”
  
  他送她回旅馆。一路上女人没有说感谢的话,只是谈起近来的生意和一些对他来说很遥远的事情,关于鹦鹉和南来北往的路途。对前者她似乎很有感情,说话的声调也使他对自己的冲动减少了后悔的认识。“你想知道我为什么要给它们染上不同颜色的吗?”他觉得她没有必要跟他说这个,可是他看到她信任的目光却点了头。她笑了笑:“你肯定不了解鹦鹉,因为河边没有,山南以前也没有,现在有了,都是我养的。”说到这里两人都笑了,她的笑声听上去很粗鲁,年轻的车工有些不好意思,心里觉得奇怪,他发现她是个八字脚。长牛短马矮婆娘,他想到这句话脸有些热。然而她并不在意,把他当成了很熟悉的朋友:“我最早养的是南非红嘴鹦鹉,但是很奇怪,去年,它们的羽毛开始变短,后来颜色也变浅了,几乎成了一种颜色,”她提起鸟笼,“这两只本来都是灰白色的,你仔细看应该看得出。”他看了一眼,没说什么,脑子里出现了她给鹦鹉着色的场面,想到山南一带茂盛的水竹和木屋里堆满了五彩缤纷的颜料。
  “我问过专家,说是气候的原因,但这不影响鹦鹉的寿命,照样能活几十年上百年,”说到这里她看着他叹了口气,“也许你不信,南非红嘴鹦鹉能活上千年。”他表示听说过,想的却是怎样告别。
  “所以我只有亲手给它们画上颜色了。”说着她快活地大笑起来。
  他们在郊外的马路上越走越远。
  “你是一个人来河边的吗?”他问,随即感到后悔。
  “你有意见吗?”她比他要大,却开了个小孩子的玩笑。“我经常一个人。”
  “你家人不担心你吗,一个人?”他用另一个问题回答了她。
  她笑了笑,没做回答。他打算送她到家。
  他们上了楼,沿着笔直的阳台走过去,她给他指着第二间屋子的窗口让他看进去,他看到一屋子花花绿绿的鹦鹉,一片细微的嘈杂声,他有些头晕,像是在一个梦里。
  “卖完了我就回家。”
  “都习惯了,”她说着又笑了笑,“好人总比坏人多,这是我多年来的经验。”她打开隔壁的门,看着他进去,指给他门口的一张太师椅让他坐。
  “你好,小翠。”他吓了一跳,是挂在窗户上的一只鹦鹉。
  “它很蠢,就会说这一句。”
  他盯着鹦鹉,觉得它是在取笑自己。
  “我女儿叫小翠。”
  他想问她有几个孩子,但说不出口,他站起来告别。她告诉他现在才六点,“你就不能多坐一会儿?”他不能断定她的挽留是不是真的,也不能确定自己是否真想走。他站着。
  “今天我很感谢你。”她终于说了感谢的话,盯着年轻的车工,随手关上门,把他仅有的一点想说告别的勇气也取消了,她走过来认真地对他说,“你搞我吧。”
  年轻的车工再次吓了一跳,耳朵根子刷地从两边向脸红了过来,突然来临的诱惑让他险些跌倒。
  “搞我吧,我很干净。”她主动过来拉他,小心地绕过圆形水缸和简陋的梳妆台,来到木格子窗下的床边,没有一丝羞涩。“我不是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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