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5年第5期

结柳儿·无名氏

作者:刘家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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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结柳儿
  
  蝉诞生于柳,存活于柳,交配结子于柳;那软软的细细的柳条被母蝉用尾部坚硬的生殖器植入一串串卵子之后,很快就干枯了,秋风将它们吹折,掉到地下,埋入泥土,蝉的幼虫便开始吸吮着柳根的汁液生长了。十几年后,幼虫成熟了,它们钻出地面,爬上柳树,又蜕变成新一代的蝉。蝉与柳树结下生命之缘,于是我家乡的祖先们给它起了个通俗的名字:结柳儿。
  我夏天的童年,大半都与结柳儿有关:摸结柳爬儿(结柳儿的幼虫),戳结柳儿,射结柳儿,套结柳儿,妪结柳儿,戳结柳爬儿,都是极有意思的活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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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时夏天的大柳树底下,泥土总是潮湿的。泥土深处,结柳爬儿用它小钳般的前爪掏着圆圆的地道。这地道是直上直下的,有拇指粗细,只容它的身子上下爬动。当它接近地皮的时候,便停止前进,耐心等待着出土的时机。它对即将来到的这个世界,有天生的警惕,于是让这个洞与这个新的世界暂隔绵纸薄的一层土。然而它又按捺不住对这个世界的窥视欲,便用前爪钩出一个米粒大的不规则的小口。就这样慢慢地等到天黑。当太阳落山,万物归巢之后,它们估摸时机到了,才匆匆拨开这薄薄的土层,小心地钻出地面,东倒西歪地向近旁的柳树干爬去。到得树下休息一会儿再缓慢地向上攀登,它前边的两只粗爪轮番伸出,钩住树皮上的裂纹,后边的四只细爪支撑着笨重的身子往上挪动。有时爬到半截又掉到地下,它又从零开始,直到爬上一定的高度,然后固定在一个合适的位置,静静地酝酿着感情,准备着在柳干上安全地完成它新的生命的诞生。
  历来以结柳爬儿为美食的家乡人,在劳作一天之后,放下草筐和锄头,第一件事就是去摸结柳爬儿。那时候既舍不得买手电,也舍不得点油灯,只是挨个儿到大柳树干上去摸。摸到一个,便放入随手带着的小桶内,有经验的人一个晚上能摸到上百个。回到家将结柳爬儿倒入水盆,洗净之后又用盐水腌起来。第二天中午便在油锅里煎干,一家人美餐一顿。在六十年代初的农村,一年也吃不上一顿肉菜,能给人解馋的唯一就是这结柳爬儿了。
  夏天天长,放学后太阳还高高的,还不到摸结柳爬儿的时候,我们就去抠结柳爬儿。一双饥渴的眼睛在柳树下的地皮上搜寻,看到米粒大的小洞,便急急地用小拇指去抠,抠开便看到洞内那只等待天黑出洞的小东西。有时你伸入小指,那结柳爬儿便用前爪抓你的指头,你顺手一带就将它带出来。但是多数的结柳爬儿都特精,当你抠开洞口时,它便急急地沉入洞底,让你够不着它。这时我们就会掏出小刀,将土层挖开,费一番周折才将它请出来。有个别的结柳爬儿很狡猾,它的洞是带弯的,而且留的后边的空间很深,用小刀很难挖到底,我们只得跑回家去拿上镐头将土刨开。结柳爬儿再狡猾也斗不过人,最后还是被挖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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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每天有成千上万的结柳爬儿爬出土,并且它们出来的时间也不一致。漏网的便不在少数。这些漏网的小东西,在树干上稳定以后,就开始进入蜕变的过程。它先是逐渐地将背部撑开一道裂缝,露出里边的肉体,背部增大两头缩小,软软的淡白如玉的身躯却有那么大的张力,头部和上身竟从金黄色的外壳里脱离出来。这时它算闯过了从结柳爬儿向结柳儿蜕变的关键时段,可以喘口气休息一下了。只见它掉头向下,头部和卷曲的翅膀倒吊在那里,尾部还不曾从外壳里脱出来。就这样吊着,吊着。待到它软软的身子和爪子慢慢变得硬朗有力的时候,它就用前脚扒住外壳,使整个身子重新向上,再向上爬一步,将尾部从外壳中抽出。此刻才算完成了生命的蜕变,它算是一个嫩结柳儿了。嫩结柳儿的尾巴很小,翅膀皱皱的,待在微风中渐渐伸展头部。增大尾部,加长身躯,一会儿竟变得舒展丰满起来,玉一样的身体便非常好看。嫩结柳儿只会爬不会飞。只有等到太阳出来,它们才能渐渐硬起躯壳和翅膀,同时变成黑色。戳结柳,就是起早趁太阳没出来的时候,用秫秸杆去戳这不会飞的嫩结柳。
  这时的嫩结柳儿是最不具抵抗力的。只要你的秫秸秆头一触到它,它就会像一块软面掉到地下。这样的嫩结柳儿虽比结柳爬儿肉少,可其鲜美则过于结柳爬儿。有时人们起得晚了,结柳儿已经能飞了,但它们飞不远,一旦戳到它们,有的就飞起来再落到地下,有的则飞出很远又落到别的树干上。戳结柳儿的人并不放弃,紧追过去,费一点周折也要捉住它们。只不过此时的结柳儿已不是很嫩,肉比嫩结柳儿少多了,皮比嫩结柳儿硬多了,味比嫩结柳儿差多了,但不比较的情况下,吃起来还是不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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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射结柳儿的目的不是吃,主要是玩。孩子们把射结柳儿当作一种有趣的游戏,常常迷得误了吃饭和上学,遭到大人的斥骂。
  射结柳儿用的是一种自制的弓弩。一根长长的高梁秆,顶端拴一个你蔑儿和丝绳做成的小弩,高梁秆上用小刀刻出一个机关,将张开的弦搁在机关上,然后用一条细绳子从秆头引到秆尾,作为操纵的绳索。弩箭用细细的高梁梃秆做成的,箭头用的是缝衣针。那时候,我们每人扛一根高粱弩秆,在村边的柳林里“打游击”。有趴在柳树矮处的结柳儿就在地上射,在高枝头的就爬到柳权上去射。射住的结柳儿被掐断翅膀放到小桶内,带回家去喂猫儿。
  射结柳儿有点太残忍。箭头刺穿了它的身体,它依然在呜叫,那叫声渗透着无限的痛苦。开始我们觉得听被射住的结柳儿痛鸣很开心,后来不知读了什么书之后,便不忍听那种叫声,为此也失去了射结柳儿的兴趣。有时白天到柳林里玩,看到蜕变失败窝在硬壳内的结柳儿,便产生了同情,不但不加害于它,还剥开硬壳帮它把抖动不止的,身子解放出来,重新放到树干上,给它一次生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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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套结柳儿也是一种有趣的游戏,它比射结柳儿文明得多。套结柳儿用的工具是套杆,套杆的制作也比较简单:找一根长秫秸作杆,薅一根长马尾做套,杆与套的衔接用的是一根细长的竹扫帚苗;套是拴在扫帚苗尖端的,扫帚苗是插在秫秸顶端的,做好的套杆有一丈五尺多长,一般趴在柳树枝杆的结柳儿,套杆都能够得着。那时我常常站在柳树下,举着套杆,仰着傻脸,屏息静气,让套杆顶端的马尾套小心地凑到结柳儿的头部,轻轻往下拉。这时结柳儿的两个前爪就往外推那马尾,如果强行收套,结柳儿便惊飞了。如果你沉住气,和结柳儿斗劲儿,让那马尾套总在它前边悠动,时间长了,结柳儿有时就会改推为抓,这一抓,就等于入了套儿,这时你慢慢收套,就可套住结柳儿上半身。最后像钓鱼似的轻轻一甩,结柳儿便被套得牢牢的,在半空里打着扑拉儿鸣叫,此刻的快感类似于刚甩上来一尾上钩的鱼。于是马上收杆,将结柳儿解开,放入早准备好的笼中。大孩子如果一个中午不睡觉,能套住五六只。小孩子往往沉不住气,姿住的机率很小,有时一晌午落个白忙活。后来不知谁发明了用胶粘结柳儿。那时生产队里副业摊上有一种强力胶,孩子们偷来粘结柳儿用。他们把马尾套取下,顶端绑上块棉布,上边粘上点儿强力胶,用胶去粘结柳的翅膀。这样比套结柳儿容易多了,适宜小的孩子玩。但这与套结柳儿比,竟失去了很多趣味。套住或粘住的结柳儿怎么办呢,这时家里刚刚挂上蚊帐,我们就将结柳儿放进蚊帐里,说是让它们吃掉蚊帐角落里的蚊子。其实,结柳儿并没有能吃食物的嘴,吃蚊子也只是说说而已。
  戳结柳儿有点太绝根儿,结柳儿刚刚出世,只能算作幼年,尚未尝过世间滋味便被扼杀;射结柳儿又有点太残忍,拿结柳儿的痛苦和生命做游戏,确实有点不仁;而套结柳儿倒是一种比较友好的玩法,因而后来就经常玩套结柳儿。再后来又发觉,放进蚊帐里的结柳儿不是让大人扔出来被猫或鸡吃掉,就是因它们喝不到大柳树上的甘露而过早地死去,于是套结柳儿和粘结柳儿也很少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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