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5年第7期

果子酱

作者:文 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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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庄逃到另一个村庄,后来实在逃不过去了被抓回家里,当天晚上大吵大闹和家里人撕破脸,哥哥打了她一记耳光,她耳聋了三天,第四天连夜翻窗逃走,从此不再回家。她那时尚且没有幻灭。”
  “舞者萨拉此后和一个歌舞团老板同居了十多年,后来那个团破产了,老板一分钱都没有给她,只耸耸肩说:你走吧。她没有办法,正好遇到一个朋友要去中国,就跟着来了广州。在台上最多一晚才跳四个小时的舞,每个月就拿几千块人民币,比起在老家时要舒服好多,但是台下那些中国青年们其实都看不懂,爱笑爱叫,又爱用她听不懂的粤语说粗口,她在异乡孤零零的一个人,没有爱,没有安慰,没有同情和理解,没有人懂得她跳的舞是什么。这样的失意兼落魄心情,她那时尚且没有幻灭。”
  但舞者萨拉那天终于感到幻灭。其实她第二次上台的时候并不累,她只是突然又看到鲁特斯在用果子酱蘸黑面包。她幻灭便幻灭,她不去恨颠沛流离的命运安排,却偏偏要去恨一瓶爱米牌果子酱。所有的爱里都有恨,但是她觉得自己的恨尤其荒诞。荒诞也要恨下去,一直茫茫然不知所以地恨下去。她最后一次踮起足尖开始旋舞的时候,眼睁睁地看着鲁特斯正一口接一口地吃爱米牌果子酱,那一刻她是真的咬牙切齿,指甲攥进手心。他果然不需要女人,仅仅只需要一点世俗气的甜,也掩面不见她的爱。
  她的爱。
  她的狂热在异乡渐渐燃着,并慢慢灼成一个巨大伤口的安达露西亚式,没有出路也没有任何结果的爱。
  “从十九世纪起,吉卜赛人开始在咖啡馆里跳舞,并以此为业,于是‘Flamenco’一词首先用来称呼他们当时的音乐和舞蹈,后来自娱性的表演被排练的节目所取代,出现了越来越多的职业费兰明高舞者。”
  “今天,Flamenco不仅是一种舞蹈的名称,它也被用来形容,种人生态度,即对一个‘正常’的社会而言,Flamenco代表了一种放荡不羁、追求享乐、不事生产,并经常生活在法律边缘的人。”
   “比方说:像一个卡门一般,去追求不可能的,虚无的,强烈的甚至可能犯罪的爱情。但是这爱情往往是单方面炽烈、无常且动荡的。”
  “然而对Flamenco舞者本身来说,最重要的,却在于表现了一个人的自由自在和特立独行,视金钱如粪土,并蔑视墨守成规之事。”
  “Flamenco的音乐和舞蹈其实可以分为三类:‘深沉的’或‘严肃的’,格调忧郁,描写死亡、痛苦、绝望或宗教信仰的题材,称之为怨曲;介乎啦间的是叙事曲,不很深沉,却同样令人感动,配合的音乐往往带有强烈地方,色彩;还有一种是所谓最轻松的‘谣曲’,描写爱情、乡村生活和欢乐的题材,常常用于在婚礼或者宴会上演奏。”
  但是舞者萨拉从来只会跳怨曲。
  好多好多支怨曲。所有的怨曲她都懂得。
  只会跳怨曲的,已经三十五岁,身体开始慢慢发胖的舞者萨拉于鲁特斯吃果子酱的那一刻,终于彻底发了狂。她不顾一切,把整个身体向台下破布一样扔下去,引起人群好一阵尖叫。舞者萨拉再睁开眼时发觉自己正躺在冰凉的地面,脚踝部分一阵剧痛。头顶黑压压的,都是观望的人群,其中也有贝司手鲁特斯。他看上去十分关切,他在对人说这种突然昏厥的情况,按故乡安达露西亚的说法,应该马上给伤处涂上冰凉的果子酱:据说含有血橙的果子酱镇皮肤的痛最为有效。
  皮肤的痛。神经痛。关于爱与不爱的痛。源自生命本身的痛。
  她于剧痛中再度昏迷。须知此痛不是彼痛。舞者萨拉那天晚上最后记得的自己的表情是尸个无声无息的微笑,如同由西而东的古老宿命。笑着笑着她渐渐感觉宁适,后来便慢慢睡去。
  (责任编辑 何 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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