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5年第8期

方向盘

作者:鲁 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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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开强今天不行了。一个星期才一次,可他竟然还是不行。他翻下身来,连抽烟的兴致都没有了。
  没关系,正常,咱们岁数都在这了。叶春春轻描淡写的,一边光着腿到卫生间洗洗弄弄。这些年,他们做事从来都不脱上衣,开始起来方便,结束起来也方便。不过这会儿,从后面看过去,老婆的两条细腿就显得有些滑稽,跟性感完全扯不上边。刘开强看看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开了这么些年的车,两条腿都有些萎缩了似的。
  但是,刚才,叶春春说得不对,很多人也都误会了——那事儿,其实跟岁数没多大关系,就像车子似的,跟车龄没有绝对的关系,只要发动机好,都可以跟新车飙着玩儿呢。刘开强今天就是发动机不行了——那玩意儿娇得很,心里一有事,它就做不了事儿了。
  这事还不是一般的事。跟方向盘有关,跟自己的吃饭家伙有关——机关要车改了。
  本来,刘开强以为自己会开一辈子车的,会在方向盘上摸一辈子的。就像那些忠厚贤惠的女人,以为自己一辈子会跟定一个男人。没想到,有这么一天,方向盘变心了,它不要刘开强了——这比喻听上去有点岔气儿,但也差不离。大多数人,五十年代以上的,对工作岗位、对一技之长的那个死心塌地劲儿,就跟一厢情愿的男女关系一样,多少年下来了,皮连着肉,肉连着骨,骨带着血的,是怎么也分不开了。再说,都恁大岁数了,都恁老的一把骨头了,刘开强实在想不出,他这双手,除了摸方向盘摸老婆的身子他还能摸什么?他还会摸什么?  叶春春洗完了回来,两条腿更白了些,亮亮的泛着光。刘开强忍不住上去摸了一把,叶春春却正经推开了,一边套上皱皱巴巴的睡裤:行了,咱们还是好好合计合计。你不说,别人跟我说了,机关要车改,小车班是明摆着要散了。你打算怎么办?叶春春虽然在二级单位,对机关的事却是一清二楚。
  叶春春这么一说,刘开强伸出去的手停了下来,刚刚活泛起来的那话儿又重新塌了下去。他叹口气,点棵烟,讪讪地反驳了一句:也不全散,还要留几个,给领导们备着,有个小长途或其他什么的还是司机开。
  这不结了,赶紧活动呀,只要不是一棍子全打散,哪怕只留一个,咱就得争取做那一个!叶春春像要求孩子作文考满分似的,提了个不可能的要求。叶春春是天生的人精,在单位里是总账会计,大小是个头目,门门道道的也算见多识广,对司机丈夫,口气里有意无意的就有些高了。
  想若干年前,可不是这么回事儿。刘开强看着手中的烟——从前,只要他一拿起烟,叶春春可就赶着把打火机往嘴上凑——曾经阔过呀,司机刘开强当年曾经阔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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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开强第一次摸方向盘是二十五年前,在部队里。这好运是如何撞到头上的就不说了,反正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好运”,总离不开“找人送礼”这条暗道。总之最终刘开强成了部队里的吉普车驾驶员,整天接送首长,少吃了无数的苦,多沾了无数的光。入党都比别人早半年,特别在复员上,那时部队司机多热门呀,说得好听点,不就跟现在的MBA或海归似的,多少个单位摆在面前随便地挑。刘开强不是心很大的人,也有些自知,首首脑脑的部门他还不敢进呢,老老实实地就进了长途汽车总站。这单位门脸大呀,大江南北没有不知道的,因为技术好,政治可靠,刘开强一上来就跑上了长途,而且是货运,而且是南行的方向。
  说到这南行、北行,不是行内的不清楚,同样在一个省内,同样是跑长途,南行北行的区别可大了去了。长江往北,那苏北呢,是穷山恶水,泼妇刁民。长江往南,那叫江南,是自古富贵地,那儿的山水不仅养男子养美女,还聚财源养福气。车轮往那边厢一靠,随便扯两句都会有发财的机会!刘开强已经算是胆小谨慎的了,但送上门来的生意也不能不要呀,别人又是烟又是茶的往手里直塞,好话衬着:您看,这车不是空着回省城吗?空着也是跑,满货也是跑,又不多花公家一分钱,您哪,只要带到郊区,都不用进城,我们那里有人守着下货呢,不用动您一根手指头,喏,这是辛苦费!您要觉着少了还好商量……
  一来二去的,财气这叫扑面而来呀!刘开强每跑趟长途都会有些小油小水的,都可以抵得上工资的两倍了,他也就那么不声不响地阔了。他以为不声不响,其实人人皆知——这人要真阔了,是掩不住的,跟装阔装不像是一回事。有这个背景在这里,找对象结婚这件大事、难事到了刘开强这里,就变得很筋道很有嚼头了。连刘开强自己都没想到,他简直就像个前途无量的小白领似的,得到了那么多中年妇女的青眼相加,她们几乎是不加掩饰地对刘开强发出选婿的信号,有的把女儿照片带来,有的买好两张电影票往他手中塞,有的邀他回家吃饭……总之,水涨船高之下,经过若干次的筛选与淘汰,司机刘开强最终定下了叶春春。
  叶春春,不仅是所有那些姑娘里皮肤最白奶子最大的,而且是最有文化的(大专毕业),工作是最体面的(会计)。此外,她足够精明、足够能干,即使用一个男权主义者的眼光来评判,刘开强,一个整天摸弄方向盘的兵拉子,能搂上叶春春这样的女人,也是造化大了去了!刘开强乐坏了,新婚之夜,他一边解开叶春春的衣服一边口不择言地说:等着,等会儿,我的发动机可以一直把你带到一百五十码……
  不过好像就在说话间,刘开强不像一开始那么阔气了,叶春春也不像一上来那么巴结他了,他在床上的时速也从一百五十码下来了,像驶出了高速公路的匝道,接着又进入了拥挤的市区——不过,这变化是渐进的,像从秋天到冬季,等到刘开强意识到的时候,他的好日子已经一去不返了。
  这也怪不得谁,市场眼瞅着就越来越热啦,人们的脑子像上了进口润滑油似的高速旋转起来了。原来反应迟钝的现在也灵光起来了,比如,长途汽车站的那些头头们,终于开始觉悟了,他们如梦初醒般地发现了刘开强们的漏洞,于是,带着一丝血腥的喜悦,他们无情地下达了指标:空车返程,每车每公里一元钱的运输指标,超标归己,不够自贴。可是,那是什么时候了?都九十年代末啦,瞧瞧,国道上的车子像洪水似的,一转眼就涨上来了,无数的小面包车像蝗虫似的不分昼夜地在江南苏北间窜来窜去,他们价格低,附带搬运,还有正式发票,他们把刘开强们的生意给挤兑得差不多啦,现在倒过来了,是刘开强开始给别人递烟送东西赔笑脸衬好话儿啦。即便如此,能大概齐完成单位指标就算很不错了,也有人撑不住了向头头抱怨,头头们就半真半假地笑:前几年你们也赚得太狠了,就是现在吐点出来又怎么样?
  也就是那一阵子,刘开强发现自己在床上不行了,发动机像得了哮喘似的,转速怎么也上不来,那时他才三十挂几,叶春春更是水嫩着呢,怎么地就不行了呢?当时还不流行“心理压力”、“亚健康”、“性商”等词儿,刘开强百思不解,每趟出车回来,晚上还是试着发动,偶尔成功起步,大多中途熄火。
  大概老天也是看不下去叶春春白受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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