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5年第8期

婚宴

作者:王祥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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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们是乡下的那路厨子,聪明而贫穷,没有跟过师傅,一切手艺都是自己苦苦琢磨出来的,所以和正经厨子又不一样,出自他们手的七碟八碗就有了特殊的地方,但怎么个特殊又让人不好说,总之是很受乡下人欢迎。这俩父子长得几乎像是兄弟,都高大漂亮。做父亲的十八岁上就结了婚,十九岁上就得了这个儿子,现在的情况是,父子俩站在一起就像是一对嫡亲的兄弟。他们是一个村一个村地挨着去做席,做一张席五块钱,十张席是五十块钱,除了这可怜的工钱,他们每做一回席照例还可以得到两瓶酒和一条烟,酒是最最普通的那种烧酒,乡间作坊出的那种,没有什么牌子,喝到嘴里却像刀子,用空酒瓶子灌了去就是;烟是“迎宾”烟,最大众的那种白壳子。这父子,在这一带还很有名,一是他们给人家做席从来都不泼汤洒水;二是他们会尽量替主家着想;三是他们并不负责买料,主家有什么他们就做什么,而且是尽量往好了做。这就与别的厨子不同,这就渐渐有了好人缘。虽然这样,这父子还是贫穷得很,儿子已经一连谈过三个对象了,只是因为家穷又都吹了,做父亲的很为儿子的婚事犯愁,话就更少;儿子也心里急,却不像他的父亲,是一声不吭,是近乎于病态的那种自尊和矜持。如果他会来事,亲事也许早就成了,但他就是不会和女孩子们在言语间回转,不会和女孩子在来往间使小奸小坏。这是性格很耿直的父子俩。
  河边村的人们先是看到了这父子俩在那里忙,后来才知道武国权家要办事了。
  三个大灶,已经砌在了武国权家后门外的空地上,空地的后边是那条河,河水在太阳下无声而闪烁地流着。除了那三个大灶,武家还让人从小学校那边拉了三个门板放在那里做案板,这真是够排场。猪肉都是从外边现买的,一共三片,白晃晃地放在那里,血脖子是艳艳地红;羊是两只,是活的牵回来现杀;还有二十多只活鸡,都给竹笼罩着,先已喂了两天玉米,鸡就在这两天里又猛长了些分量。这父子俩此时就站在案子边收拾这些要上席面的东西。那三片猪肉是先剔骨,剔好的骨头又仔细分开,腿骨腔骨算一份,放在一个大盆子里,排骨算一份,又放在另一个大盆子里。这两种骨头因为要做两道菜,所以要分开煮。腿骨上的肉多一些,算一个莱,乡下普遍受欢迎的菜,叫“侉炖骨头”,里边要加大量芋头和萝卜;排骨要斩成一段一段,时下喜欢的是糖醋排骨,临出锅还要加些菠萝块儿在里边,这排骨要先在锅里用酱油调味煮了,煮八成熟,从汤里捞出来再过一下油,这么一来排骨既是酥烂的,而又有嚼头。讲究一点的还要把排骨里酌骨头一根一根抽出来再往里边塞上用油炸过的芋头条,芋头条也必须先用油炸挺了。做父亲的去问武国权的女人了,问要不要把骨头去了镶芋头?武国权的女人,马上就问现在是不是都讲究这样做?既然讲究这样做就这样做,多用一点芋头有什么了不起?骨头这时已经下了锅,腿骨和排骨是各下各的,是两个锅,是分开煮,要不是这样,就怕腿骨煮熟了而排骨已经稀烂了。这父子俩是规矩手艺人,他们只在后边做,前边是一步不去。这也是谨慎,前边将来有了什么事,比如丢了什么东西或碰磕了什么,和他们就不会有任何关系。晚上呢,这父子俩就睡在灶台边临时支起来的棚里,也算是下夜。这会儿呢,父子俩已经把剔好的纯肉又一块一块分开,五花肉切成一方一方的要下锅煮过,要做扒肉条和腐乳肉方,其他部位的肉还要剁包包子和炸丸子的馅子。六个猪肘子也都齐齐斩了下来,那做儿子的年轻人,已经在案子边把这六个肘子剖得平展展的,是一大块,在里边夹了桂皮和八角又卷起来用麻绳紧紧捆圆了。做父亲的还怕儿子捆不紧,不放心,又过来看了一下,用手死劲攥了攥,这肘子只有捆扎紧了才能煮出型来,切凉盘的时候才会一片一片站得住。这肘子便和那五花方肉块也下了锅,却是和那一锅排骨一处煮。做好这些,这父子俩就在那里“嘭嘭嘭嘭”剁馅儿了,猪后屁股那块儿的瘦肉最多,便用来剁馅子,剁好的馅子一是要炸丸子,二是要拌蒸包子的馅。乡下办事讲究的是包包子,大蒸笼已经从饭店那边借了来,一共是十二屉,都已经让人在河里“刷啦刷啦”洗过,现在就立在武国权家后院的墙边,一共十二屉,这就是气派,像个办事的人家。十二屉笼屉还要紧着倒腾着用,先打蒸锅,把要上笼蒸的肉条、肉丸、鸡和鱼都先蒸出来,用这村里的话就是“打蒸锅”,先要用汽“打”出来。到第二天办事的时候才再把包子蒸出来,这是一赶二二赶三三赶四的事,父子俩一直要忙得团团转。但再忙,这父子俩都只显得从容不迫有条有理。骨头和肉都下了锅,八角的香气也渐渐漫开了,村里的狗已经在周围转来转去了,在互相咬,你咬我我咬你,咬出一片锐利的叫声,这亦是办事的气派。这父子俩呢,这时又开始收拾他们的鸡,把鸡一只一只先杀了,鸡毛按规矩是归他父子俩的,这父子俩便用了一个蛇皮袋子拔鸡毛,在蛇皮袋里拔,外边一点点鸡毛都没有。杀一只鸡就把一只鸡塞到蛇皮袋里去拔,鸡毛都在蛇皮袋里,既干净又利落,而不是用开水烫,把湿漉漉的鸡毛弄得到处都是。一口袋鸡毛能卖多少钱呢?有人在旁边问了一声,那父子也不回答,只管全神贯注地收拾鸡。鸡血却又都小小心心地接在塑料盆里,二十多只鸡,共接了三盆,待会儿是要用鸡血灌小肠的,用鸡的小肠子灌了再上笼蒸了,蒸熟晾晾切成小段是要与韭菜一道炒,这道菜红红绿绿煞是好看,老年人又咬得动,只是现在人们的日子富裕了,再也瞧不起那点点鸡血,这道菜现在许多厨子都不再做了。这父子俩在那里接鸡血的时候,武国权的女人还过来看了一下,说那血不要了也行,办这么大的事不在那一个菜!口气是阔气的。但这父子俩还是把血接了,又马上灌起肠来,武国权女人嘴里不再说什么,心里却是高兴,因为这父子为他们想。二十只鸡的鸡胗,也被这父子俩细细地剥洗了出来,颜色一下子灿烂了起来,黄黄的鸡胗上有很好看的紫蓝色条纹,一个一个地排放在案子上像是要放出光来。过一会儿就要用椒盐细细搓软了晾在那里,这又是一道菜,要与红色的小尖椒一道炒,是道下酒的好菜。主家自然更是高兴,这道菜,一般厨子现在都不敢去做,一是费工,二是炒鸡胗怕掌握不好火候,到时候不是炒老了就是夹生。这鸡胗用盐杀了便会紧起来,紧起来才会切成极薄的片。这又是道看手艺的菜,既要看刀工又要看火候。收拾完了鸡,做儿子的细细把鸡皮上的细毛再用火燎了一回,然后在案上“嘭嘭嘭嘭”切了块儿,然后也下了锅,也是要煮八成熟,然后再过油,再上笼蒸,是黄焖鸡。这武国权家真是阔气,阔气就表现在既舍得油又舍得工夫,一样一样都不肯偷工减料,比如这鸡,原本就可以煮一锅,到时候装盘上桌就是。但武国权女人出来对这父子俩说了,要“足工足料”地做。这时候,这父子俩又蹲在那里洗鱼了,是鲫鱼,这里的人却非要叫它“福鱼”不可,简直是岂有此理,但这里的人们喜欢这么叫,你又有什么办法。这里办事最最讲究的就是要吃福鱼,而这一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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