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5年第8期

水流向下

作者:计文君

字体: 【


  1
  
  改的男人死了有半年,改的儿子把改接到了城里。改去的那个城市不大,也不远,儿子这样给改说。改在儿子结婚的时候和男人去过一次,后来在男人有病的时候又和男人去过一次,改觉得那个城市很大,也很远。那个城市里有条河,那条河的源头就在改住了一辈子的山里。改在山里住了一辈子也不知道,这次,儿子在火车上告诉了改,改才知道。改听了心里一阵高兴,她说不清为啥高兴。高兴完了,改又有点儿难过,也说不清是为啥难过。可是火车到站了,儿子说妈咱该下车了。改也就没空儿难过了。
  改到了儿子的家,按说也是改的家,可是改还没觉得是她的家。儿子的新家,改还是第一次来。改被那明晃晃的地弄得很怯气,怯气得眼里都噙了泪。改在心里骂自己没出息。儿媳妇在厨房做饭,改就到厨房门口看着儿媳妇做饭。儿媳妇说妈你坐沙发上看电视吧。改说我看看。儿媳妇笑笑,也没说什么。
  儿子从幼儿园接回来了小孙女,一家人就吃饭。吃完饭,改被儿子媳妇安置在沙发上,和小孙女一块儿看电视。小孙女不停地按着遥控器,改一会儿就觉得眼晃得疼。她就不看电视,看两条辫子上绑满了花花绿绿皮筋的小孙女。这小闺女儿,长得真像她爸,她爸长得像改。改忍不住摸了摸孙女的头,小孙女拨浪了一下脑袋,改的手就收回来了。儿媳妇洗了几个苹果拿进来,看见了就说,娟娟,对奶奶要有礼貌。儿媳妇说了孩子,改心里有点不得劲。可是娟娟回头冲改一笑,甜甜地喊了声奶奶,你看,机器猫!改心里的不得劲就过去了,真去看电视里那个机器猫。改看不大懂,屏幕上像人又不像人的怪物一跳一跳的又喊又跑,改的眼受不了。儿媳妇削了一个苹果,切成小块放在盘子里,孙女盯着电视屏幕伸手拿了一块。儿子进来,看见就说娟娟,应该先给谁呀?小孙女被提醒了,她把送到嘴边的苹果很快递到了改的嘴边,改咬住了。儿子和儿媳妇都笑了起来,改也笑了,笑得眼里又有了泪,很甜的泪。
  改坐在小孙女的旁边,儿子去了别的屋,媳妇在拖地。改起来,在卫生间的门口,看儿媳妇把拖把按在一个漏底带槽的铁桶里,拖把上的水就被挤干了。儿媳妇一抬头,身子猛一趔趄,笑着说妈,你吓我一跳!改有点儿不好意思地笑了,心里一下觉得儿媳妇很亲很亲,就跟自己的闺女一样亲。改说我看看。儿媳妇说妈,你去看电视,这有什么好看的?
  改又坐在了沙发上,儿媳妇拖着客厅的地。儿媳妇开始嚷,娟娟,一看电视啥都忘了!小孙女扭着身子说奶奶来了,我今天不练了。儿媳妇笑着说人小鬼大,奶奶来了你也得练!说着放下拖把,拿起遥控器,说奶奶喜欢看戏,有个专门放唱戏的频道。儿媳妇一换频道,小孙女就被人狠掐了一把似的大叫起来,叫着叫着眼泪就出来了。改吓坏了,是因为改才让孩子哭的,改想抱着哄哄小孙女,小孙女手脚踢腾地哭叫着。儿子过来了,拎起哭叫的女儿进了里屋,儿子严厉的声音传出来,—奶奶来了,你不练指法,没礼貌,你让奶奶怎么喜欢你?娟娟的哭声低了很多,哽咽着不说话了。改害怕儿子打小孙女,慌张着要站起来去拉。儿媳妇说没事,他不打孩子。改低声说才五岁个孩子……改咽住了,这话有些抱怨儿子媳妇的意思,改不能说。电视机里有了唱戏的,是二黄戏,改看不大懂,可儿媳妇一番好心,改只得很专注地看着电视屏幕。这时儿子出来了,对儿媳妇说你去看着她。儿媳妇就进去,一会儿里屋传来儿媳妇的声音,米米米发拉……儿子拿起遥控器换到了一个频道,两个怪难看的男人脸对着脸说的都是改听不懂的话。改看见儿媳妇靠在客厅墙上的拖把,改过去学着儿媳妇的样子拖起了地,改拖得很小心,明晃晃的地就是这样拖出来的,改心里对那明晃晃的地一点也不怯气了。
  改睡下来,有点儿睡不着。床太软,屋子太闷,窗户外头太亮,改盖的是自己从家里带来的被子,被子也太厚。还有,儿子,媳妇,小孙女,太好了,改因为这些,睡不着。睡不着就会想事情,可是改又不能清楚地想事,自己。的男人,嫁到山下的俩闺女,都成了模糊的影子,碰到窗户玻璃,就散了。改心里一团一团棉絮一样的东西,飘过来荡过去,暖烘烘软绵绵的。改胖大的身子也跟着变得汗津津的了。改从结婚后就是光着身子和男人钻一条被筒子睡,又亲香又省衣裳。可是改今天没脱贴身的衣裳,外面还有电视的声音,儿子在看电视。儿媳妇领着孩子睡了,听不见儿媳妇脆生生的声音了。儿子是你怀胎十月生下的,你害得哪门子臊?!改在心里笑着骂了自己—句,就坐起来脱了衣裳。改掀起快耷拉到肚子上的俩大奶,用手抹了抹下面的汗。儿子上到小学三年级,进门还会撩起改的衣裳吃口奶!改带着笑躺下了,远远的好像有哗哗的水声,改不知道,那是环城路上赶夜路的大车经过的声音。改睡着了。改到儿子家的第一天就过去了。
  楼前面有一片不大的草地,改觉得好可惜,好好的地不种菜种草。改对儿子说想在那里种点菜,儿子笑着说妈,可不敢,你要是破坏草地,小区物业要罚咱们钱呢。改就丢掉了种菜的想法,可是看见那块草地,改还是觉得好可惜。围着草地的是一些树,改来了有两个月,那树上就开满了一簇簇紫红的花,粉嫩嫩的,像自己家的小孙女一样好看的小花。改买菜回来,仰着头看上一阵,心里那股劲气美得说不出来。一楼是车库,有的家空着,租给别人开了牌场。改的男人打牌,纸牌麻将都打,改不打牌,改是嘴一份手一份的好女人,改不打牌,改也有点儿看不起那些打牌的女人。女人打牌家里过不好。
  开牌场的是个干瘦的老婆儿,整天在牌场外的墙阴里坐着,乜斜着眼,一副谁也看不上的神气。改觉得那老婆儿和自己年纪差不多。改几次想和她说话,后来还是没说。那天改买了菜回来,走过牌场的时候,改终于开口了。改问她老嫂子,这花怪好看的,叫个啥名呀?那老婆儿正把细脖子上的松皮一揪老长,哑着喉咙说百日红。百日红,花好,名字也好,百日红,多好的名字啊。那老婆儿从头到脚打量了改,就把眼闭上了。
  改说了声谢谢,这是改新学会的词,改经常用,用得很好。那老婆儿哼了一声,算是应了。改说老嫂子,你上火了吧?那老婆儿又哼了声,改就晃着胖大的身子走了。不过,改很快又回来了,手里端了个大碗,红水泡着团黑糊糊的东西。改喘着气说是烙馍烧焦沏的茶,放了白糖,喝下去治喉咙哑。那老婆儿将信将疑地喝下去,笑笑说像咖啡,又说,你知道咖啡吗?改说我知道,就是那个味道好极了!那老婆兀笑起来。改知道了老婆儿姓赵。改手里还拿着一包烙馍,让老赵自己烧了沏茶喝。改的手里还有枚拴着红线的大铜钱,改说老嫂子,我给你刮刮痧,包你当下就轻快。老赵说刮哪儿?改说后脖梗子下面。老赵就冲着墙,解开了俩扣子,改就拿着铜钱给她刮。改说老嫂子,你可真能干,一个人开牌场。老赵说我谁也不指望,就指望自己!别看我一个老婆子,挣得比坐机关的儿子还多。改说老嫂子,你真有本事。老赵哑着喉咙

[2] [3] [4] [5] [6]

部编版语文 免费提供大量在线阅读服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