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5年第8期

月亮里没有人

作者:滕肖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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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算计你老爸的钱。其实我也想规规矩矩做人啊,可我一个月就挣这几张票子,不偷不抢不骗,到死也就是个瘪三。
  说话间,一个穿着睡衣的中年女人牵着一条沙皮狗经过。露露!女人笑眯眯地叫着狗的名字。沙皮狗穿着一件花色小背心,懒洋洋地踱着。女人从口袋里拿出一包牛肉干。倒出一点放在手里,喂它吃。女人用手轻轻抚摸它的背。沙皮狗伸出舌头舔啊舔的,不时抬起头吠两声。
  江明涛看着,说,瞧,连狗都有牛肉干吃。我还舍不得买呢。沙皮狗慢悠悠地踱过来,到江明涛脚下,抬起头盯着他看。江明涛飞起一脚,把它踢得老远。沙皮狗“呜”的惨叫一声。女人立刻尖叫起来:侬脑子坏忒啦!江明涛朝她眉毛一抬:死女人你骂谁?女人看了看他,嘀咕两句,抱着狗走了。
  江明涛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女式皮夹,里面厚厚一叠人民币,足有六、七千。他说,我看见那个女的从银行出来,把包挎得紧紧的,我一猜就知道拿了不少。江明涛将钞票弹了两弹,说,这样赚钱多快啊,不用很久,我也能在上海买房子了。他朝她笑了笑。于胜耐没吭声。
  临走的时候,江明涛问她,你生日是不是九月五日?于胜丽看看他。江明涛说,你别误会,我不是想给你买生臼礼物。呃,买了你也不会收,对吧?我每个礼拜都买彩票,从来没中过,他们跟我说,用生日当号码很灵的。喏,你的生日加我的生日,正好八个数字。试试看吧,说不定哪天就轮到我发财了。哈!
  两个月后,车间里锅炉爆炸,那天是老关值班,他被飞溅出的溶液灼伤。跟睛当场炸瞎,脸上、身上烫得不成人样。送到医院抢救,医生下了病危通知书。
  上级领导对这件事非常重视、专门派了调查小组。很快地,他人发现机器老旧,早已过了使用年限。设备科的人说,这批机器刚到没多久,都是新的。调查人员翻看了记录,果然是前几个月刚刚买的——有人拿旧机器换走了新机器。
  根据机貉供应商提供的资料,调查小组很快查到一家叫“胜文”的化工厂。这家工厂在松沈,注册才两个多月。法人代表叫于胜丽。注册登记表上,“刘文贵”的名字赫然在目。
  顾箐回娘家去了,离开时,她对刘文贵说,你等着在离婚书上签字吧。
  一连几天,刘文贵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他躺在床上,不吃饭不喝水,像个死人。窗子没关严,一阵风吹进来,窗帘不停地动。他爬起来,到酒柜上拿了一瓶芝华士,打开瓶盖,咕咚咕咚往嘴里倒。酒很烈,他竟似没有感觉。
  他拿着酒瓶,跌坐在沙发上。
  完了,完了,完了……满脑子都是这两个字。
  很快地,头晕了,像有把火在里面烧,先是喉咙,再是胸口,越烧越旺,越烧越猛。他无力地瘫倒在那里。大脑一片空白,像火灾过后的林子,烧尽了,烧光了,烧没了。只留些残灰余炽,零星落在身体里,冷不防地,这里冒些火星,那里再蹿出根火苗,一闪,一闪,胆战心惊过后,便是空落落的,虚无的感觉。整个世界都沉下去,沉到底,没了生机。
  他想睡觉,但睡不着。五脏六腑应该都死了,不知还留了什么东西,撩拨着他的神经,一下,一下,又一下。让他万念俱灰,却总是存着一份不甘心。
  他眼前浮现当年读书时的情景——他在方凳上做作业,屁股下是一只吱嘎吱嘎响的小板凳。十几岁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他晚上温书容易饿,便到厨房拿一根黄瓜啃,咬的嘎嘣嘎嘣脆。他父母脸上一年四季都透着苦相。人不能没有精神气。精神气是味精,撒一把下去,再平淡的五官也显得活泛。没有精神气,五官再好也是死的。不只他父母,镇上来来往往的人,都苦着一张没有盼头没有滋味的脸。刘文贵读书没别的想法,报效祖国报效党,那是说给老师听的。过上好日子,活出点滋味来,这才是他的心里话。刘文贵第一眼看到顾菁,就觉得这女生不漂亮,但她身上有别人没有的气质。她讲话从不顾及别人的感觉,买东西不问价钱只管喜好,毕业考几门不及格照样找个好工作,闲暇时弹钢琴听歌剧出国旅游,想不上班就不上班领导每天还笑脸相迎。她不用说话,眼睛一抬,眉毛一挑,就把别人的气焰压下去了。背地里谁都说瞧不起她,但心底里谁都想当这样的人。社会就是这样,有的人不用费什么力气就可以过好日子,有的人穷尽一生也只是个倒霉蛋。
  刘文贵呆呆地看天花板,眼睛眨也不眨。
  渐渐地,也不知过了多久,已纷乱的思绪又一点一点归拢来,横的竖的直的弯的,依次回到原来的轨道。像千丝万缕的线头,不能硬拉,一定要慢慢地轻轻地把它理顺,开始挺困难,到后来头绪出来了,就越来越顺,越来越清楚。
  呃!刘文贵响亮地打了个酒嗝。
  他洗了个澡,换上干净衣服。泡了碗方便面,很快的吃完。半小时后,他来到顾菁家。
  开门的是顾菁。她冷冷地看他,“咦,你怎么不去她那里?”
  刘文贵说,对不起。
  “去呀。讲句老实话,你也只能配配那种档次的小姑娘。”顾菁说。
  刘文贵说:是我不好,我混蛋,我不是东西。
  顾菁说,你走吧,以后都别来了。
  刘文贵说:求求你原谅我吧。其实我一点儿也不喜欢她,是她勾引我,她故意在我面前穿得很暴露,她——我找也不会找她那样的,对吧?她是什么人,她连你一个脚趾头也比不上。
  顾菁不屑地笑笑,要关门。刘文贵抢上一步,拦住门。她看着他。
  啪!忽然,刘文贵重重地打了自己一个耳光。顾菁一怔。
  啪!啪!刘文贵左右开弓,两边脸颊顿时肿了起来,五道指印清清楚楚。顾菁张大嘴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扑通!刘文贵一下子跪倒在她面前。
  于胜丽跟着车间主任到医院里去看望老关。是车间主任点名要她跟着去的。车间主任没跟老关家属说她就是于胜丽,否则老关的儿子说不定会要她的命。老关的儿子二十八九岁,上个星期刚刚结婚,小两口正准备到海南岛度蜜月,结果就出了这件事。新娘子一直陪在老关妻子旁边。老关妻子几天几夜没睡觉,脸哭得肿得像粉皮。她看到车间主任,抓住他的手不放,翻来覆去地说:还有半年啊,还有半年啊,还有半年我们老关就退休了呀!
  老关被安置在隔离病区,进去探望都要穿无菌服。老关整个头都被纱布包着,只留鼻孔插氧气管。他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
  他会死吗?于胜丽问。
  谁知道呢。车间主任长长地叹了口气。
  回去的路上,车间主任告诉于胜丽,当初高总在江苏也开了一家化工厂,他把公司的新机器搬到自己厂里,旧机器老化发生故障爆炸,于国庆就是这样出事的。车间主任说,你老爸运气比老关好得多,只废了一条手臂。
  车间主任看看她,说:你老爸运气好,你运气就没高总好了,外地煤矿接二连三地出事,国家现在抓安全抓得很紧,上个月市里才刚出台《安全生产条例》。高总可以好好地在江苏当他的厂长,你们就悬了。
  于胜丽没说话。
  何必呢。车间主任说。在公司里捞点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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