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5年第9期

该你的时候

作者:杨少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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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吴悠在高速公路上接到黄必寿的电话。
  “吴悠,你现在过来。”黄必寿口气很硬,“马上。”  吴悠说:“你谁啊?”  “你手机坏啦?信号不行?我黄必寿!”  “黄什么?什么?”  “吴悠你装什么傻!”黄必寿出嘴开骂,“都他妈什么时候……”
  吴悠把手机翻盖一合,拒绝理会。
  几分钟后,铃声再响,还是他。
  “吴副,是我。”这一次口气好多了,“黄必寿。”
  “噢,县长。”吴悠回答,“我在高速公路上。你知道的。”
  他在那边急了。他说现在有一件事比较急,需要吴悠立刻掉头回来,一起处理。他知道高速公路不允许车辆掉头,吴悠可以在最近的一个出口下高速。出收费站后,拐个弯再上路,回奔省城。
  吴悠说:“县长忘性大了。昨天谁让我马上回县里?谁说的话骂的人?”
  “你是副县长,不是大学女生楼的小姑娘,别小心眼,一两句话计较什么?”黄必寿说,“你忘了我什么人?劁夫。这谁的发明啦?赶紧掉头,现在该你,该你的时候你还往哪跑。快回来!搞砸了咱俩全都得挨人一劁,无论公母。”
  黄必寿问吴悠脚上穿什么鞋?穿高跟鞋不行,要真是恰巧高跟,他会让人赶紧搞一双旅游鞋,带到现场等吴悠换。现场在哪?省政府大院正门外。
  吴悠听完黄必寿的电话,没说回,也没说不回,一声不吭把手机盖合上,眼睛看着窗外。窗外闪过一面巨大的指示牌:“下一出口:十八公里。”
  她对司机说:“快点。”
  四十五分钟后她回到省城,直接去了省政府大院。省政府大门口交通受阻,电动不锈钢闸门已经闭合,百余上访群众散散乱乱围坐于大门外,看上去黑压压一片。
  “我看到你的车了。”黄必寿的电话又到,“不要停车。左拐,先到我这里。”
  在省政府大门斜对面一座大楼的二楼里,吴悠见到了黄必寿。这是一家广告公司的写字间,此刻被本县临时租用,作为黄必寿县长的应急处置本部。这里有一扇朝东的窗子,正对着省政府大院门口的广场。吴悠到达时,屋子里围着不少人,除黄必寿外,还有县政府办、信访局、驻省会办事处和乡政府的若干人员,集中于此,指挥广场上另一批人处置本次群体事件。黄必寿站在窗前,右手一架手机,左手一架望远镜,看上去有些滑稽。尤其显得滑稽的是该县长胸前还别着块红色会议出席证,上嵌有其本人照片。照片中的黄必寿西装笔挺,满面春风,笑容标准而灿烂,与此时此刻县长大人焦头烂额之态正成对照。
  他是从会场上被叫出来的。时值年初,省人大依法召开例会,全省人民代表汇集省城,听取工作报告,审议有关事项。县长们多为基层人民代表,自当隆重出席。省人大开会很严肃,会场内禁用手机,采用先进技术,将手机信号彻底屏蔽。因此事情一出,人们找不到该县长。省里一位领导下了命令,有关方面费九牛二虎之力,通过大会秘书处工作人员,掌握了黄必寿在会场的准确位置,把舒舒服服坐在位子上认真开会的黄必寿找到,即刻拉出座位,悄悄带离会场,请君委屈,先忙去。
  黄必寿说:“真是他妈怕什么来什么。”
  此刻,围坐在省政府大院门口广场的上访者来自黄必寿县长治下浦湾乡坝下村。他们到省城上访,事由已经有些古老,为的是当年浦湾开发区建设时的征地赔偿事项,迄今已八九年时间。近些年里,这一事项曾屡成话题,多次上访,让许多人伤过脑筋,但是以如此规模,用这种方式上访,还是第一次。省人大、政协两会期间的群体性上访影响很大,最让有关官员头痛。许多地方在两会召开之前和会间都要千方百计做好防备,本县当然也不例外。省两会前,黄必寿曾亲自安排县政府各相关部门摸排情况,发现热点和各不稳定因素,分别派员负责处置,说服劝导,掌握动态,全面预防。同时他还安排信访局工作人员随同人大代表一起前来省城,驻扎于本县驻省城办事处,自行为省两会提供额外服务保障,由县财政支付费用。黄必寿当然喜欢花钱供这些人在省城白吃白喝,什么事都不干,要那样真是谢天谢地。谁想很不幸,到头来还是派上了用场。
  “吴副县长先休息,喝口茶。”看到吴悠进门,黄必寿点头,吩咐说,“让他们再磨会儿,然后你上。”
  黄必寿已经安排数人在现场与上访群众谈。劝告他们离去、归返,有事回去商量,不能这样围坐于省政府大门。前方人员传回的信息很不乐观,浦湾村民的这一次上访似乎来者不善。村民们说,问题不解决,他们不回去。他们不相信县里能够解决他们的问题,他们要见省长。
  “后边一定有人挑动组织。”黄必寿说,“这家伙比咱们这些死人有本事。”
  黄必寿骂谁死人?乡里干部。从浦湾乡到省城,距离三百余公里,这些百余乡亲不可能排起队,一个跟一个用两脚步行前来。得租用好几辆客车,事前约好谁谁上一号车,谁谁上二号车,规定上车时间地点,有人招呼,有人安排,工作量不小,还需要经费。这一段行程合计四个半小时,其中乡村公路要走一小时,高速公路走三小时,进城要耗半小时,他们是在上午九点到达并立刻围坐现场,因此一定是在凌晨四点左右上的车。这么大一支队伍要行动,估计从半夜就得开始动作,那时满村一定闹哄哄一片。但是乡干部们事前什么动静都没听到,也许是听到了却不当回事,一个个都像死人。直到措手不及,眼巴巴看着乡亲们轰轰烈烈亮相于省城。
  吴悠问黄必寿:“县长怎么考虑呢?”
  黄必寿说,首要的是把上访群众弄回去。光把他们从省政府大门口请走不行,这会儿走了,等会儿还来,得折腾到什么时候?省政府大院内各部门已经半天不能正常办公,再闹上半天,那就不是骂乡干部死人,轮到县长死人一个了。更严重的问题还在天气。现在是初春,气候多变。气象预报说,一股强冷寒流会在今天下午影响省城一带。寒流到来之前天气会格外闷,气温异常升高,乡亲们今天凌晨上车到省城赶集之际,恰遇上气温异常升高,看起来他们都穿得不多。乡亲们平时也不太有出远门的机会,经验明显不足,组织他们前来的人要么同样考虑不周,或者明知应当考虑却有意置之不理。眼下省城气温尚可,下午北风一起就坏子,要是熬到晚间,降温加上下雨,省政府大院门口活活冻翻几个,那就出大事了。
  “一会儿你上。”黄必寿说,“要软硬兼施,说服他们上车,离开,马上。但是他们提的所有要求都只能答应回去研究,不能当场退让,不能开口,不能承诺。”
  吴悠摇头:“这样很难。”
  黄必寿应得非常干脆:“不难还要你我干什么。”
  吴悠恼了:“这样吧,县长为主,我跟,县长走哪我跟哪,保证寸步不离。”
  黄必寿笑,说他早知道吴悠厉害,吴副县长在县里再呆下去,早晚有一天他会让她搞死,今天没办法,前边那个地雷阵别人膛不了,非得让吴悠自个儿膛去。他不能去,就在这里拿望远镜看热闹,用手机指挥。为什么他不上?不是他怕死,是还不到他黄县长死的时候。他一上就没退路了。今天上访群众并不全都衣着单薄,里边有几个人在人群中窜来窜去,形迹可疑。他们穿得很厚,显然有备而来。那几个人很可能打算闹点大的,没准他们正在耐心等待,只等黄县长一到,趁县长与群众密切接触之际突然乱拳齐下。人民代表、县长黄必寿让本县人民在省政府大院门外痛打一顿,这怎么可以?个人吃点皮肉之苦是小事,县政府脸面丢尽,这以后还怎么治理一方?
  “你是女的,长得漂亮加心眼好,副县长还兼省领导,情况特殊,他们不会下手打你。”黄必寿说,“所以要你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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