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5年第10期

金手指

作者:矫 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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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马医生总是赢。我们仿佛面对一个神话,全体瞠目!
  事实就是如此:他一下单子,总能抓到最低价位。并且,一俟单子下定,他买进的东西(无论马克、英镑还是日元)便如一群英勇的士兵,高歌猛进,一路攀登,直把红旗插上令人晕眩的顶峰!而我们呢?恰恰在最黑暗的时刻熬不住了,因着这样那样的理由,割肉斩仓,仓皇出逃。我们刚一转身,就看见马医生辉煌的胜利。那份疼痛、懊悔、嫉妒顿时涌上胸口,生生把一颗心搓揉烂了……
  等等,我得说一说我们在干什么,还得把这一行的游戏规则介绍一下。我们在炒外汇,进行一种风险极大的保证金交易。一般来说,保证金与交易额的比例为一比一百,也就是用一万元去做一百万元的生意!这种交易会产生惊人的结果:如果你看对行情,买人的货币只要上涨百分之一,你投入的本金就会翻一倍。反之,你看错了,行情下跌百分之一,你将失去所有的保证金。这是做生死斗,一夜之间,你可能暴富,更可能倾家荡产!
  踏人我们这个圈子,你最好长一副钢筋般坚韧的神经。否则,外汇市场上一阵惊涛骇浪,没准你脑袋里咯蹦一响,哪一根神经就断了。
  马医生将这种生意的风险性推到极致。他随身带一本活期存折,要下单子时,就把存折交给老板曾生。我们都知道这存折上写有一串天文数字,也知道马医生的个人资产全部都在这本存折里了。他从不为自己留余地,下单就是满仓打,一旦爆仓,那本存折就永远不会回到他的手中。当然,要是他赢了,曾生就会把存折还给他,那串天文数字也有了可观的增长。不过,按照外汇保证金交易的游戏规则,马医生随时都会一贫如洗。因为像他这样孤注一掷地下单,只要一次走眼,立马就玩完!
  他好像怀揣一颗定时炸弹,在我们面前走来走去。可那炸弹又不爆炸,只是不停地长大,长大……我们都被这个巨大的悬念压得喘不过气来。
  交接存折的场面有一种仪式感,庄严而紧张,仿佛两国交战前互递国书。老板曾生接存折就像接一件重物,总是用双手托住。我想,他的手腕肯定在颤动,脸上却笑得很轻松。他拖着香港人说普通话的特有腔调,祝马医生好运。马医生却冷着脸,一个字也不肯多说。
  他们俩在较劲,一个想把存折永远留下,另一个则坚决要把存折拿走。当曾生把存折还给马医生时,脸上就有一种困惑,一种明显的失落感。马医生却迅速地、头也不回地走出曾生办公室。
  马医生信不过这家炒汇公司,不肯将现金存入公司为自己开设的账户。深圳这个地方,到处是香港人开的地下炒汇公司,曾经出过不少事情。国家实行外汇管制,隔一段时间来次严打,就有一批黑窝被端掉。也就是说,我们参加的游戏是非法的,投入的资金得不到法律保障。马医生向曾生指出这一点,要求以存折代替现金,每完成一次交易结一次账。曾生盯住他那张苍白的、毫无表情的脸,沉默良久,终于答应了。
  马医生是一位难得可贵的客户,他主动找上门来,把存折放在曾生面前。而金人王投资咨询公司(我们所在的这家炒汇公司)为拉客户使尽各种手段,光是号称经纪人的漂亮小姐,就养了一大群。根据过去的经验,客户只有往公司送钱,而鲜有把钱拿走的。曾生翻弄着大班台上的存折,料定面前这个书呆子也不会例外。
  结果马医生就是个例外。他大胜特胜,使得曾生这位在香港炒汇圈子里混了多年的老手;也大跌眼镜!曾老板迅速摸清马医生的背景,我们也渐渐知道了他的底细。马医生的私生活并不得意,不久前与年轻漂亮的妻子离婚,独自住在罗湖新村一套租来的民房里。他是一位精神病医生,也是心理学专家,据说经常在国际学术刊物上发表论文。他曾任某市精神病医院的副院长,后来辞职到深圳,开了一家心理咨询门诊部。离婚后,他把门诊部也关掉了,夜夜来金人王公司炒外汇。
  听到这些,我若有所悟。我对大家说:马医生把专业上的某种绝招,用到炒汇上来了。我们遇上真正的高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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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望海大厦位于福田区,是一座刚刚竣工的新楼,楼道里弥漫着浓重的油漆味。曾生在十三层包了几间写字楼,金人王投资公司搬到此地安营扎寨。为躲避外管局的注意,我们的公司经常搬家。最大一间办公室里安放着几台电脑,客户们就在此地炒外汇。
  路透社信息从香港传来,电脑屏幕显示着一排排数字:马克1.6680,英镑1.7650,日元130.85,瑞士法郎……那是几种主要货币与美元的比价,与国际汇市同步显示行情。房间东墙新开一扇小窗,连通隔壁盘房,报单小姐就在窗口笑盈盈地站着。客户们都在电脑跟前看盘,认为自己看准行情,就填写好单子,匆匆向小窗跑去。报单小姐马上拨通香港经纪公司的电话,经过问价、敲价,客户的单子就下到香港汇市里去了。炒汇操作过程大致如此。
  每天晚上九点,纽约汇市开盘。我们早早围坐在电脑跟前,伸长脖颈似乎要将脑袋钻进屏幕里去。
  这是最紧张、最激动人心的时刻。纽约,那可是全球的金融中心!不仅我们在等,世界上所有的投机者都在屏息等待。荧屏上的数码凝固不动,行情静止如一潭死水。我总是在这个时候产生幻觉:我们,还有全世界的投机者,都像跪蹲在起跑线上的短跑运动员,全神贯注地等待发令枪响。发令枪掌握在一位神秘的裁判长手中——那是上帝本人。上帝来到华尔街,立在某座银行大厦的尖顶上,缓缓地举起发令枪……
  纽约汇市开盘了。发令枪砰地打响!短跑运动员一跃而起,向着完全不同的方向奔跑——这正像克雷洛夫寓言中所描写的那样,天鹅、梭鱼、虾把一辆车子拖往不同的方向。有人拼命买进,有人猛烈卖出,各种外币巨幅振荡,忽而狂跌,忽而猛涨!电脑荧屏上红色数字闪闪烁烁,仿佛魔鬼不停地眨动眼睛。整个世界陷入疯狂!
  上帝意味深长地一笑,隐没在华尔街喧嚣的人群中。
  我们必须在第一时间做出选择:买人英镑?还是沽空马克?或者将日元锁仓?……电脑屏幕上飞速变化的数据揪住了我们的心!四十几乎方米的办公室里一片忙乱,客户们在电脑和报单窗口之间乱窜。张三头上冒汗,李四眼睛充血,王二麻子发出尖利的喊声……欲望与恐怖使人变得歇斯底里,整个房间弥漫着疯人院的气氛。
  一双眼睛在注视着我们,冷峻,犀利。我不用转身,就知道那是马医生的眼睛。他仿佛在观察一群精神病患者,捕捉种种细节以便记录在医案。他坐在一个独特的角落,很少进行交易,就这么长时间观察着我们。
  马医生的目光使我受到刺激,我的狂热旋转的脑袋忽然冷却下来,转而对他凝视。马医生年近四十,人瘦长,鼻子尖挺,苍白的脸色给人印象深刻。
  我的注意力很快被另一种白色吸引过去。马医生总是戴着一副白手套,无论冷热都不摘下。手套质地普通,但那种白色与他面容相映衬,令人过目不忘。已是暮春季节,他为什么还戴这样一副白手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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