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1期

记者站的故事

作者:潘承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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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会主席宣布散会时,天色已经微黑,四周的山头已由青黛转成暗绿。
  省报副总编李天达抬腕看表,才四点多。他刚准备起身.大会主席又找补了一句,会议准备了晚饭,省委宣传部吴部长留下来和大家共进晚餐。
  会场里响起一阵掌声。
  李天达起身往外走,身旁是长长的落地窗。窗外刚刚擦黑的天色像沉重的砖墙,黑压压的似要向他压过来。这个莫名其妙的错觉,令他浑身肌肉一阵战栗,就像触了电似的,吱吱地抖。他后来才知道,这种夜色下的战栗只是个开头,在后来的两三个月里,他经常出现这样的战栗,而且都是在夜晚。到底是一种病态苗头,还是某种神秘的先兆?每次他都琢磨着,追问战栗背后的原因,可是从没有答案。他的身体棒棒的,事业很成功,好像不会出任何问题。
  大多数人选择留下来吃饭。都是各新闻单位的头头脑脑,平时想凑在一块也不容易。前两天因为开会紧张,也没好好喝一顿酒。再说了,省委宣传部长没走,谁敢先走呢?可是省报副总编李天达却不管不顾地要走,他想连夜赶回省城。省报记者部主任张思绵搭副总编李天达的车来的,他也可以搭别人车回去,但作为下级,这样做会让他的直接领导不高兴,他只好跟着一块走。
  开会地点碧泉山庄在江州市,离省城有一百多公里路,走高速公路六点钟就可以到家。省电视台台长开玩笑说,晚上高速公路不安全,当心醉鬼用大石头砸你。
  李天达用手指着他说,这会儿醉鬼还没开喝呢。
  醉鬼砸车的事.这两天省里各家媒体都在热炒,作为媒体的老总当然知道这个事故。前天晚上,有个醉鬼骑着白行车,从横跨高速公路的立交桥上过,醉眼矇眬地撞在一块石头上,摔得不轻。酒鬼痛恨这块石头,跌跌撞撞地抱起来,用力扔下立交桥。不巧,有辆桑塔纳正好从桥下高速经过,被大石头砸了个正着。车辆失控,蹿出路面,翻到高速公路底下,车毁人亡。当警车来时,醉鬼还在桥上呼呼酣睡。
  汽车悄悄地滑出碧泉山庄大门,李天达没让司机开前大灯,他不想让更多的人知道他溜了。
  这个会,虽然只有两天,但比平时累得多。这次会议的议题是前所未有,是省委宣传部召集的。议题是如何防止新闻腐败,会议气氛十分严肃。新闻反腐败的一项最重要举措,就是记者站常驻地轮换。理由是记者在一个地方呆长了,很容易加入当地的利益集团,不仅舆论监督无从谈起,而且很容易沦为腐败集团的工具。为了显示会议的重要性,会议放在江州市的碧泉山庄开。会议环境是全封闭的,吃住开会全在山庄里头。出席会议的领导规格也很高,不仅管宣传的省委副书记到场了,省纪委书记也到场了。纪委书记出席宣传口的会,这是破天荒的。
  这两天,群山环绕之中的山庄失去了宁静,就像有人往树林里放了挂鞭炮,一千人就像鸟儿炸了窝。饭桌上,房间里,小会讨论,晚上串门,不仅他们省报和电视台、广播电台,就是地市级报纸,都在大吐苦水。老总们很讲政治,都说用意虽好,可是操作太难。底下人说起来就不负责任了,各种奇谈怪论都有,而且创造性地把记者站常驻地轮换简化为轮岗。说实在的,满三年就要轮岗,年限定得太短了。省报所有站长任现职几乎都过了三年,将所有的站都换一遍,这工作难度太大了。记者站长都在当地安家立户了,工作生活关系全在当地,你让他拔脚就走,就象拔一棵树,它已经长成大树了,你怎么拔导动?
  难度还和省情有关。他们省一条大江横穿而过,南面极富.全国百强县有七八个,北面很穷,最穷的至今还是国贫县。干部们都成了孔雀,拼命地往南飞。宁在江南当正处.不到江北当副厅,这是干部当中流行的普遍价值观。省报的记者站长们也都想往南挤,都想到南边当站长。江南一个站,一年可完成广告任务二百万左右,按百分之三十五提成,光提成收入就有六七十万,还不算其他各种经营和非经营收入。江北一个站,一年做二三十万广告都困难,虽有几万提成,还不够一年开销的。地市级报纸老总说,就算在同一地市.县与县都不一样,穷的穷,富的富。听他们口气,市县报的记者站轮岗也不好办。
  车子驶下山后,很快就进入了高速公路。经过人口稠密的地方,高速公路上方就会有一座立交桥,那个闻名全省的醉鬼就是从那上面扔石头的。经过每一座立交桥,李天达就会下意识地往桥上瞅一眼。
  轮岗的事儿,恐怕难度很大。记者部主任张思绵试探地说。
  李天达是报社分管记者部的副总编,是张思绵的顶头上司。省报是正厅级单位,副总编就是副厅级干部,属于高级干部。开会时他和省领导坐在主席台上,不开会时他和省领导住楼上套间,张思绵则和其他新闻单位的同仁挤楼下的标间,所以两人还没在一起交换过意见。
  是啊,怎么办呢?这是上头精神,再难也要办。副总编李天达打着哈哈。
  两人有很深的矛盾。几年前,原来的记者部主任退休。李天达刚当上副总编,很享受权力的滋味,竭力推荐自己的人。可业务一把手毛总编鼎力推荐张思绵,张思绵当时在总编室当副主任,由毛总编直接领导。毛总编挺喜欢他,他业务很棒,不仅能编稿,而且很能写社论评论一类的稿子,报社不少社论专论都出自他的手。虽然毛总编是正总编辑,李天达是副总编辑,可李天达是分管副总编,记者部是他分管的地盘。一般情况别人不会插手他的地盘,提拔干部都是由他提名,在编委会上过一过,走走形式。可是业务出身的毛总编惜才爱才,非要提拔张思绵。在社委会上,两人顶了牛,坚持要提自己的人。王社长不得不出面协调,作为副总编李天达只好向毛总编让步。
  李天达扳不动总编辑,就把账记在张思绵身上,也没有明目张胆的复仇行为,但总是不哼不哈的,冷淡到极点。张思绵很不自在,官提了半格,从副处到正处,但工作环境却恶化了。他的委屈,没有流露丝毫,别人都以为他干得挺开心的。
  副总编李天达的手机振动了,十有八九是江州记者站站长高猛打的,他想。打开一看,果然就是。他们一到江州市碧泉山庄,高猛就打来电话,到了我的地盘上,一定要到站里来吃顿饭。他们说实在没空,省委副书记和宣传部长都在。他就说,那就晚饭后去酒吧歌厅坐坐。他还自作主张地定在今天晚上,理由是会议结束了,好好放松一下。
  李天达没接手机,他不吃饭连夜赶回省城,就是为了躲他。这半年来,李天达一直躲着他。
  李天达的手机不振了。一会儿,张思绵的手机响了。张思绵一看号码,既像自言自语,又像提示李天达,是高猛打来的。
  在电话那头,高猛劈头盖脸就说,你们怎么跑了?
  为什么要跑?张思绵不明白,也不便对高猛说。领导的事,不能多嘴多舌,而且全报社都知道,高猛和李天达是好朋友,他俩的事他更不好多嘴。于是含糊其辞地说,报社有急事,得赶紧回去。
  掐了电话,张思绵起了疑心,副总编李天达今天似有些反常。这边是省委宣传部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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