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2期

清水

作者:杜淑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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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队长的三闺女清水被人睡了。这个消息比秋天更快地袭击了八十年代初的张家湾村。这个仅有上百人口的鲁西北的小村子突然像噤了口的知了,社员们面对突然而来的秋天早早关紧了屋门。如同锅盖关不住鼎沸的蒸汽,紧闭的大门也关不住社员们的紧张和兴奋。张家湾村,一股看不见的暗流在涌动。
  最先知道这个消息的是张小草,她在当天早晨去队长大干巴家串门时,从大干巴两口子拉长的脸上和清水有点儿笨重的腰身上看出了这个秘密。这个可不是一般的秘密!张小草捂紧了张大的嘴巴,晃动着两片肥臀,勉强走出了大干巴的角门。
  出了队长的门,她急急慌慌地拐出队长的夹伙道,到了后道湾边上的炮弹家。这回,她没有像往日里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地吵叫着往里闯,而是站在炮弹家门口,像只企鹅似的扎煞着胳膊,前后左右地张望了一下,然后才一溜小跑进了炮弹的院里,一下子撞开炮弹家的屋门,反手将门关紧,倚在门板上直喘粗气。炮弹两口子都在家,一看张小草这反常的举动,正在吃饭的两口子不禁都把嘴巴和眼睛张得大大的。炮弹家嗷了一嗓子:“你这是怎么了?发神经了……”张小草摇头晃脑地示意她别嚷。这才来到跟前,拉了一只杌子头坐下,她伸长了脖子,说:“你们知道吧,大干巴的三闺女清水……”
  炮弹家眨巴着眼:“啊,知道啊,水。”
  “嗨!你别打岔。就是那个水,被那个了……”
  炮弹两口子的眼睛瞪得更大了。“那个了?”水被“那个了”!“就是那个长得最俊的老三?”炮弹两口子迅速交换了一下眼神儿,一根还未来得及咀嚼的咸菜惊讶地翘在炮弹的嘴角。张小草加快了上下服皮碰撞的次数。炮弹愣了半晌,啪地把筷子往桌上一拍:“我操!谁干的!?炮弹家的压低了语气叫道:“祖宗……”炮弹两口子都不吃饭了,炮弹家一边收拾东西,一边嘟囔:可怜清水那孩子,唉,怎么办呢?出了炮弹家,张小草又如法炮制地来到了村东头机关枪家。这个消息同样使机关枪两口子感到震惊。在他们看来,虽然清水那孩子是队长家的孩子,可跟队长家其他的孩子不一样,不那么清高,见了面还说话,那丫头嘴可甜呢。可挺懂事的孩子怎么会办这样不开眼的事儿?
  张家湾陷入了前所来有的紧张而又神秘的气氛当中,走在大道上,人们碰碰眼神就走开,走在夹伙道里撞个对面,打招呼都有点虚情假意地喧哗,然后低声交换几句像蚂蚁那样互相迅速碰一下触角就分开。
  秋天提前降临了。
  清水缩在炕头上,用棉被将自己裹了个风雨不透,抱成了一团,她感到特别的冷。夏天快过完了,外面还有零零落落的蝉声。她比较喜欢知了,特别是每天晚上可以和小涛子去抓知了鬼,回到家可以炸着吃,特别香,爹娘和弟妹都爱吃。她和小涛子一晚上能逮百十个呢。可她现在非常怕知了,怕它发出的声音,它好像真的什么都知道,而且它正在把它的“知道”宣扬出去。
  水的肚子把她“出卖”了。水不知道肚子怎么会变成这样,她只知道自己近来身体越来越笨重,老是吃不饱,而且还老是闹胃病、吐酸水。后来它竟然像气球一样鼓了起来。任凭她怎么用布绷,都不顶用,如今再也无法掩饰,难道自己是真的怀孕了?那可真是太丢人了。怎么办呢?水被棉被紧紧地拥抱着,歪在墙角发呆,她找不到更好的解决办法。面对这一突如其来的事件,她显然没有足够的心理准备。
  生过九个孩子的大干巴女人首先发现了清水的不对劲,并意识到问题的严重。夜里,栽歪在炕上,她睡不着了,大干巴来了“性致”,她也不肯把自己铺到炕上。可能要坏事?大干巴女人想着想着便脱口而出。多年来的政治敏感性让大干巴一下坐了起来,“坏事?嘛个要坏事,你说……”大干巴女人这才把水的不对劲给大干巴说。大干巴打了个寒战,披上衣服点了一支烟,蹲在炕头上和女人研究这个问题:“你的意思是说,水可能怀孕了?”大干巴女人说:“现在可能要把可能去掉了。”大干巴不吱声,烟火一下子亮到了多半截。大干巴被呛得剧烈地咳嗽起来。最后,大干巴像开会下决定一样,你的意思也就是说水确实怀孕了。那也只有这么办了。你去跟水说吧,问问她到底是谁,哪个混蛋敢动我大干巴的闺女,也不撒泡尿看看自己是嘛身份。大干巴把烟把儿在炕沿儿的砖上狠劲地捻了下去。一定要问出是谁来!
  一想到要去跟水面对面地交流,大干巴女人心里就特别烦。说实话,她打心眼儿里不喜欢这个老三,她平时爱跟大干巴耍贫嘴,善于卖弄,自以为是。其实这些也都没什么,小孩子嘛,天性。但就是她那份傲气和清高,让人怎么看都不舒服。别的孩子,大干巴女人要是骂上一通,只有一边偷哭的份儿,而这个清水虽然也是要走开暗地里撒气去,可她临走前总是用那种怨且恨的眼神向你注目至少一分钟,看得你心神不宁。每次大干巴女人总是大吼着:“怎么,不服气啊!还反了你这个小妖精,贱货。滚!”大干巴女人知道,自己是有点虚张声势,以此掩饰来自内心深处的一丝躁动与不安。
  今天与水的对话是至关重要的。大干巴女人面对这样一个尴尬的问题,她也不知道该如何开始才能打开清水的心。她知道,作为一个女人最重视的就是自己的声誉,没有任何生育方面经验的水现在肯定处在不安当中,她不知道该如何处理这个问题……正琢磨着,大干巴女人就推门进了水的房间,连她自己都吓了一跳,怎么这么快就进来了,还没有想好。“娘!”缩在屋角的清水小猫似的叫了一声,算是打过招呼了。
  大干巴女人尽量往清水身边坐,她没有笑,但也没绷脸,她轻声问:“水,这段时间,你的身体怎么样?”
  清水紧了紧棉被,往墙角又靠了靠,说:“没事啊,挺好啊。”
  “挺好,你捂个棉被干吗?”大干巴女人干脆脱了鞋上了炕,她径直坐到了水的身边,她看着水暗淡的脸色说,“你最近心神不宁,你想见的东西它不来,你不想得到的东西,它却来了不走……水,你也是娘心头掉下来的肉,娘跟你一样都是女人,娘生了九个孩子了,做女人所经历的娘都经历了,你有什么事,跟娘说,娘给你想办法……”
  清水看着大干巴女人,感到她真的发生了一些变化,而且自己也确实需要有人能为自己想个办法:“娘,俺……的那个已经好几个月没来了。可能是……怀孕了。”
  大干巴女人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她把腚往前又挪了挪,跟水又近了一点儿:“傻孩子,当时怎么不避着点儿,吃个药什么的,弄到最后,还得自己受罪啊。”
  一听这话,清水一下子哭了起来,多少天来的担惊受怕和委屈,全都一泻而下。大干巴女人上前搂住水,让她趴在自己的怀里。水搂着娘的脖子又哭了半天,她感到自己从来没有这么放松过,从来没有哭得这么痛快过,她很快便原谅了娘以前所有的不是。大干巴女人轻轻地拍着水,就像拍着她三四岁的时候。拍着拍着,大干巴女人就开始真的心疼起来。“跟娘说,是谁啊?”
  “是小涛子!就两次,没想到……再说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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