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7期

香 精(中篇小说)

作者:王 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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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好像一只生耗一样回了家。她把扫把放在院子里,扒掉了外罩,摘了帽子和面罩(她们这帮扫地的婆娘都这样装扮,怕晒黑了脸蛋,可她们的脸蛋还是跟煤炭一样)。生耗的外壳被扔掉了,只剩下黑不溜秋夹着粉不拉叽的一团肉。阿好说,你得去找七叔公,跟阿迎一样去卖香精。阿迎哪儿比得上你,可人家就跟着七叔公发了财。
  阿好把这话说了七百九十九遍了,每一遍都生了效,每一遍都没有效果。阿好曾批评说,晚上想了千条路,白天依然卖豆腐。
  老婆阿好又说,阿迎的老婆又回来了,开着大奔,还送了我这个。
  他没有工作。本来是有工作的。读了大学后,找了一家职业技术学校(私立学校)教书,后来,职业技术学校办垮掉了,他也就失了业。他想去找七叔公,但他不肯轻易认输。七叔公跟所有认识的人都指明了一条路,而他却想自己走另一条道——他开过电器门市部,做过直销,开过摄影楼,还跟人合伙开过洗脚城。这些行当做下来的结果就是:家里的存款都变成了空气,不知不觉跑掉了。于是,他不得不常常面对阿好的苦脸和无处不在的指责。
  阿好把手里的首饰盒拿给他看,他不看。他还把阿好的手推开了,首饰盒便滚到地上,一只镀铂金的戒指蹦蹦跳跳地跑了很远。阿好肯定生了气。他只好向外走去。
  他没有回去吃中饭,溜达了很久,才去找七叔公。他用了八九年的时间爬了一圈,又爬了回来。他觉得自己像只蠢笨的海龟。
  七叔公坐在木棉树下的摇椅上喝茶。雪獒关在笼子里,见了他,站起来,走了两圈,用老谋深算的眼光盯着他。不锈钢的笼子在阳光下有点刺眼,雪獒身上的毛更是耀眼。从海面上吹来的空气很干净,每一口都想吞进去,舍不得吐出来。木棉花开得如痴如醉,有的太醉了,就掉了下来,地上就有了一团团猩红的血。
  二十几年前,七叔公在公海上认识了香港渔民阿才,阿才是个做海上生意的人。有一次他给了七叔公几瓶外国生产的烟用香精,说,你拿到内地烟厂去卖吧,准能让你发大财。那时节,生意真好做,因为全国的烟厂对国外的香精还是一片空白,因此,所有的烟厂都把香精视作宝贝。当时,国家政策也好,于是,七叔公就依托着阿才源源不断地把香精运回到内地,一两年的时间就狠赚了一大笔,后来又成立了集团公司,还建立了专门的研发中心。从此,他就再也懒得染指那些不挣钱的海货生意。那几年,整个村子都散发着那种特定的烟草香味,海风一吹,就四处飘散,整个村子的人几乎都跟着七叔公到处去卖走私过来的香精。七叔公就这样,在三五年时间,带出来了一批又一批的拥有百万或千万家产的渔民。在七叔公的公司里佣金非常高,基本是利润的百分之七十五,七叔公乐意把赚的钱一多半都分给跟着他跑的人。
  做生意嘛,就得大家有,你才有。七叔公是个很大度的男人。
  七叔公有过亿的资产,把公司搬到了广州,自己却住在山清水秀的家乡定居,公司的日常事务交给了儿子与儿媳,自己当董事长,是一个标准的太上皇。所以,七叔公有坐在家里享清福的资本。当然,这么些年来,七叔公的肚子里也积攒了很多的故事。今天,七叔公随便闲聊就讲了大约两个小时。现在他的肚子开始饿了起来,身上也开始痒起来,像凭空飞来了一群蚊子。
  七叔公边喝茶边抽烟,喉咙里咝咝呀呀地响。七叔公抽的是水烟,烟丝是公司里的博士们专家们专门配制的,里面添加了一些中药成分,烟气质达到最佳,而焦油量和苯系物含量等等有害成分都降到了最低,尽管这样,七叔公的哮喘还是愈来愈重了。
  七叔公咝咝呀呀地说,好了,仁崽,你今天来找我,说明你脑子转过弯来了。人不能老这样混着,靠老婆来养。
  他感到某种屈辱。又一朵木棉花飘然落下,钻进了笼子里,被雪獒吃着玩。
  七叔公又说,你早应该走这条路了。你的条件是最好的,人长得好,又有文化,你看,阿迎不就发起来了?做我们这行的.只要付出真心实意,就会有收获。你看,那只雪獒就是明阳卷烟厂的程主任送的。有人送给了他,他又给了我。这是纯种藏獒,很贵的。
  雪獒已经在笼子里睡着了,憨态可掬而又老谋深算,即使睡着了,也让人不敢小觑。
  他嗫嚅道,我知道,很贵!
  他送给了我,而我却给了三倍以上的钱。宁让人负我,不要我负人。我们就是靠舍得吃饭。你要好好悟这两个字,只有舍出去,才能得回来。现在,明阳卷烟厂就是个缺口,公司暂时没有人去跑。你去跑,这就是个机会,只要抓住这个机会,你就会站起来。明天,你们就到广州公司办手续。
  晚上,阿好很兴奋,她把腿压在他的肚子上。前面的房子租给了两家打工妹打工仔,他们的电视声音还很大。可怜的女人。这个女人曾经也靓丽过,她还跟自己生了个儿子(儿子被父母接走了),这只生耗只有自己去吃了,别人是不会来吃的。他把阿好压在身子低下。开始很兴奋,后来就迷茫了(不是身子的迷茫,而是脑子里的迷茫),在迷茫中他感到害怕,于是,他软了下来。他感到更沉重了,他怀疑自己在改变,躯体在慢慢地变老(他还不到变老的年龄,但他却怀疑自己在变老)。
  等他们安静下来(实际上他们并没有闹出什么响动来),出租屋的电视声音也关了。没过多久,另一种声音却传了进来,是从窗口里传进来的。这些人都是背井离乡的人,钱挣不了几个,但他们却把事情干得很投入,有声有色。阿好为什么不跟这些打工妹比比?这样,她就会幸福得多。如果跟阿迎的老婆比,她肯定会感到不幸。他想跟阿好聊聊这个,随即,他又停止了聊的想法。因为他有时候也喜欢去比较,跟人家比,情不自禁地,不由控制地去比较,去不服气,去懊恼,他不能只准自己放火,而不准阿好点灯。
  他不准备说这个,但总要说点什么。于是,他说,他们的床要修修了。这不是床的问题。哦,我知道。你知道什么?我不知道。你自己也可以弄出来。这并不是一个人的事。
  他们常常争执。
  第二天一早,七叔公就在屋外大声地咳嗽,然后叫,仁崽呀,我们要早点走咧。
  阿好披头散发地在往行李里塞毛衣,还塞了一点钱。阿好说,快去快去,免得七叔公等。
  他就拎着包往外走。地在冒着水珠,有点滑,气压太低了,空气很沉闷。阿好说,肚子饿了,就买东西吃吃。他没有听清,当然也没有作答。他看见七叔公的别克已经停在路边,门是开着的。七叔公站在花圃边解小手。解了半天没解出来,只是滴了几个点而已,还溅到了裤子和手上。七叔公甩了甩手,把裤子扣好。七叔公说,仁崽,叔公老了,要钱都没得用了。你们要趁着年轻,好好赚钱,好好享受。
  他本想说七叔公你并不老,可他没有说出来。因为七叔公确实是老了,天天吃人参燕窝,还是没有把皮肤吃上去,他的皮肤还是像榕树根一样地往下垂。他的心情有点灰暗。他幻想有一天,如果赚到了足够多的钱,最好跟阿迎差不多,他就会办一个养老院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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