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9期

乳话

作者:方 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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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何时何处开始,乳房从所有哺乳动物都有的喂养装备而变得具有审美功能,各种说法都把账算到了古代的西方人头上。确实,古代中国人描述女人的美丽,也不怎么在胸脯上下功夫。印象最深的跟胸脯有关的记录有三桩:一是汉帝刘志选后,候选者梁莹之“胸乳菽发”;二是杨贵妃的“软温新剥鸡头肉,滑腻初凝塞上酥”;再便是尤三姐之“葱绿抹胸,一痕雪脯”了。深究之,对准皇后梁莹的体检严格细致,无私不探,无密弗届,连肚脐深约半寸,肩宽一尺六,脚长八寸,私处、脚踝长什么样都一一描述,“胸乳菽发”可谓中规中矩,甚而轻描淡写了。杨贵妃微露胸乳,皇上老公和干儿子安禄山联句做艳诗,就算唐风开化,后辈追想那场景也实在是荒诞。不过无论李隆基还是安禄山,都不是汉人(李家是不是纯粹汉人,争论颇大,陈寅恪坚决否认,不过他也不能否认李家多染胡俗),所以那也不算是汉人的审美情趣。至于尤三姐,描述的重心是绿的抹胸和白的肌肤相映成辉,乳房本身根本就没有进入描写范围。
  公元前五世纪雅典公民社会的女子并不抛头露面,她们的画像也大多形貌端庄衣着严谨.不过同一时代的高级妓女的图像,则以串满圆润的身材为主,普遍赤裸或袒胸。高级妓女的装束比良家女子更显示出社会对女子的审美倾向。法国沙龙画家纪尧姆的《雅典最高法官前的弗里妮》一画揭示了公元前四世纪的那场惊心动魄的身体辩护。妓女弗里尼(Phlyne)因犯渎神罪将判死刑,律师希佩里德斯(Hypereides)在法官即将判决的最后一刻,将弗里尼的衣服一下剥掉,弗里尼赤身裸体站在众人面前。突如其来的惊恐让她忍不住用右臂遮挡住脸,她美妙的身体也因为没有面孔和表情的干扰而震人心魄。文字记载说,弗里尼其实被拉开的是内衣,而裸露的仅仅是胸部而已。弗里尼美丽的乳房征服了众位法官,不过她被释之后,雅典通过了法律,禁止被告在法庭上裸露胸部或私处,以免对法官造成影响。弗里尼靠乳房拯救了自己的性命,而且成了一个孤例。其实就算法律没有规定,靠在法官面前袒露胸部来争取减轻处罚,对于大多数女人来说也并不可行,因为不是所有人都有弗里尼那样让人惊艳的胸部,而且还丧失了出其不意的先机,即使刻意为之,也是凶多吉少。遮蔽对于并不完美的乳房来说,比袒露更为聪明。用拉丁诗人奥维德的话说,“女人身上有很多东西还是藏而不露为妙”,他本意并非让女人藏拙,而是要营造一种气氛,不要让男人的欲望熄灭。遮蔽到头来成了诱惑的轻型武器。
  乳房到底能露还是需掩,在漫长的时间里,女人总是在和宗教界、道德家斗智斗勇。十三世纪欧洲上层贵妇突然狂热地爱上了露乳,因为那会儿,腿变成了最为隐秘的部分。既然腿已经被紧紧包裹,总有一个地方需要露出来透气,于是宫廷中的女人们感觉是时候把乳房露出来了。当时有一部《玫瑰传奇》的爱情教科书,直接告诉女人,前胸和后背都应该露出半尺.约为十五厘米,这样能达到最好的调情效果。到十五世纪,胸衣越来越紧身,乳房露出越来越多,而衣衫的侧面,则一直开到了腰部。一五七七年,在榭农索离宫举办了一场盛大宴会,“宫廷中最漂亮最高贵的夫人半裸着身子,像新娘一样披头散发来参加宴会”。这次宴会上宫廷女子的表现激起了巴黎市民女子的好胜心,她们露得更为彻底,不过在别人“半裸”之后还要打擂台比露乳,实在想不出胜算在哪里。十七世纪,由于教皇、国王和有头有脸的道德家的联手攻击,终于让这场轰轰烈烈的露乳之战逐渐销声匿迹。路易十三曾经当众羞辱过一个衣着过于暴露的贵族女子,这仿佛是一记警钟,女人们开始谨慎起来。如果说她们暴露也许掺杂着取悦男性的欲望的话,一股脑没完没了的竞争也许让她们忘掉了这一初衷,或者她们确实从暴露中获取了实在的好处:浪荡子们的亲昵和同性攀比中的古怪的享受,不过不断收到的来自男性的蔑视和理性的规则起到了作用,女人开始收敛了。
  
  二
  
  一提及乳房,科学家最早联想到的就是人类的近亲黑猩猩,它们只有在哺乳期乳房才肿胀,而女人则任何时候都有鼓胀的乳房。从同一现象中分析出两种截然不同的结论,这也是好事者的强项。一说是丰满的乳房给男人的感觉是能产多生,有饱满的乳汁,故婴儿的存活率也会比较高。故鼓胀的乳房是进化选择的结果;而另一派则认为,由于女人怀孕生产是一个艰难的过程,女人不得不逃避多次怀孕,隆起的乳房会让男性以为她还在哺乳期,避而远之。也就是说女人隆起的乳房不是为了引诱男人,以获得优秀雄性的争抢,而是逃避男人,以获得自由活动的空间。
  由乳房引发的政治并不从此结束。罗纳德.巴尔(RonaldBarr),一位儿科医生的研究发现,如果母亲喂奶比较频繁,则婴儿的无名啼哭每次的发生时间要短,反之则长。婴儿正是通过啼哭,鼓励母亲不断适应泌乳,以防把他们抛下。而来自婴儿最大的威胁实际上是母亲再次怀孕以中断哺乳、不断啼哭也会防止弟妹们出现产生的竞争。在二至四岁时,母亲再次怀孕的可能性会加大,婴儿无法强制让母亲哺乳,只好使用欺骗的啼哭手段,让自己显得比实际情况更弱小,更无法自立,这被罗伯特·泰佛(RobertTrivers)称之为倒退(regression)。
  乳房对于男人来说,更像一个象征,如果男人可以把握乳房,自然显示了对女人的控制。文艺复兴以来的绘画频繁出现男人的手放在女人乳房上,没有一种掌控比手握乳房的声言方式更为直接,相比之下,女人的臀部更大,而手附在上面很难产生真实的控制感。
  一战期间,法国海报用的是裸露乳房的女人来向大众募集公债;二战期间,有丰满乳房的女明星成了战壕里士兵共同的慰藉;二十世纪二十年代,中国有的地方如果女人短发会被惩罚去其双乳;一九二七年广州又开展了轰轰烈烈的天乳运动,要求女学生不要束胸,以便有健康的乳房可以哺育后代;二十世纪六十年代,谁也不知道美国女人总共烧掉了多少个胸罩;八十年代末,隆胸风潮涌起,男观察家们表示赞许,他们说,这是女人自我管理的象征,已经不是取悦男人了——他们没有提到,女人在这种自我管理中,基本上按照的还是男人的审美观,而胸罩业也随之得以蓬勃发展;九十年代,母乳协会跳出来,要求女人把乳房还给婴儿;乳癌协会则说,清醒点儿吧,乳房就是你自己的,尤其是你得了乳癌之后,所有乳房的象征和虚无的控制者都会退得一干二净,你得自己去承担所有的苦痛……
  乳房大概是女人身上由于象征意义过多,而最没有归属感的器官。
  
  三
  
  十五世、纪,一位修士布道,为了使听众具体地感受到地狱的恐怖,他让敲钟人把屁股亮给大家看。他说:“你们看见这个窟窿了吗?很臭,对吧?而地狱之洞比这还臭!”乳房遭到的咒骂并不比这个更温和。十七世纪的道德家们声称:“荡妇的乳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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