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10期

幸福王阿牛

作者:张鲁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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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个欢喜锅,两根酸黄瓜,三两小酒儿,王阿牛满肚子怡然。
  何为欢喜锅?寡闻了吧?欢喜锅其实就是个小沙锅,锅里边有鱼头、虾头、鸡翅膀子、鸭脖子、猪血、猪肉皮、蒜瓣、干红辣椒和大葱段儿。还有好多用眼睛看不见的小料,欢喜锅全是仗着这些小料才把味道勾出来的。不过这属于本小店的绝活,食客用眼睛是看不到的。先把这些东西加汤用大锅煮,再盛到一个个小沙锅里炖,使微火慢慢炖,时候愈长,东西愈烂,味道愈浓。沙锅被放在灶台上的一排排火眼上,老像吃不饱肚子似的在那儿咕嘟着。客人一就座,立马能端上来,等都不用等。一个人吃小号锅,八块钱;俩人吃中号锅,十二块钱;仨人吃大号锅,十五块钱。添汤不要钱。热热地吸溜一口,又香又鲜,还有股说不出来的特别味儿。这香味儿隔着两条街就能闻着,好多人都是嗅着味儿过来的。高峰时人多没座,就有些不嫌累的把沙锅放在窗台上站着吃。不过王阿牛每次来都能得个好座,最里边挨着风景画儿的一张桌。这地方能看见窗外边的风景,胳膊腿也不至于让人撞来撞去,吃起来踏实又舒帖。
  小店名叫欢喜店,地方不大总共有十张桌,分两排放,一排五张,中间是过道。门边上是个长条红板柜,类似大饭店里的吧台。上边放着俩酱紫色的酒坛子,坛子上用红油漆刷着个酒字。酒里边泡着人参、枸杞、白果什么的,酒挺上口,不冲,一块钱三两。王阿牛个个礼拜来,每次都要一个大号欢喜锅、三两小酒、两根酸黄瓜。这酸黄瓜味儿也地道,是用老陈醋泡的,上边沾着一层蒜末儿和碎红辣椒。吸两口欢喜锅,咬一口酸黄瓜,来口小酒儿,啊,全身都通透。店里的主食就是烤油饼。油饼他要完不当时吃,留着回去夜宵。王阿牛来的是时候,店里食客算上他才五六个人。这是一个礼拜中店里最清静的一刻,礼拜六晚晌。老板和伙计也能在这时候伸伸懒腰,斗斗嘴打个趣儿。老板是个五十开外的男人,高个,圆脸,鼻子大,鼻子上有好多小洞,通红通红的,看着扎眼。人们都喊他老红(谁知是鼻子红还是姓洪)。灶台上的活都是他一个人忙活,伙计要伸手他不让,他不放心,他比伙计还累。五点以后人陆陆续续少起来,王阿牛回回找这个空当来。他不紧不慢地喝着小酒,嚼着欢喜锅,咬着酸黄瓜,脸上既悠闲又平和,连眼神都是安静的,没有一点焦躁。往往日子顺当而满足的人才会有这样脸面。热汤喝下去,脑门就渗出一层细汗,他用手边纸巾拍拍。
  礼拜六是王阿牛最牛的日子,最期盼的日子,最神仙的日子,好几脸盆的汗珠子都是为这会子淌的。他把手里还沾着钢筋混凝土气味的钞票撒出去——舒坦。等会儿还有比吃欢喜锅更舒坦的事儿呢!王阿牛觉着这才叫日子,快活的日子,城里人跟这样的日子叫幸福生活。
  王阿牛已经被这城里的西北风吹有五六个年头了,眼下他在工地上干活,报纸上管他们叫农民工。不过在王阿牛身上你可找不出来有任何农民工的痕迹。他天生白净,比城里人都白净,眼睛不大,有神,总是笑眯眯的。个子不高不矮,体形不胖不瘦。不算帅气,也不难看。留着介于“草坪”和“板寸”之间的那种发形,看上去既不张扬又不古板,像个中学教师。他的穿着也妥妥帖帖,大大方方。一身浅灰色运动服,脚下是黑色休闲系带儿布鞋。就连里边衬着的白老头衫也都是平平整整,不破,不脏,不窝囊,更别说有什么气味儿。手指甲都是透明的。白天不论怎么累,临睡前他都要洗脸洗脚,他可不能抱着一身泥灰上床。见过王阿牛的人都觉着他干净,干净得让人舒服。谁见过这样透亮的农民工?没谁。王阿牛干净不是让城里西北风给吹的,也不是让工地上水泥沙浆沤出来的,他在乡下时,村里人就说,这阿牛,怎么跟刚从河里捞上来似的水灵?王阿牛的干净是天生的,与生俱来的。也许这就是城里人说的那个难以名状叫做气质的东西吧。
  工友们说王阿牛身上不挂灰。这话不假,搭架子、和灰、砌砖、绑钢筋,干什么活他都不染衣裳,仿佛他身上有道隔离层,灰呀土的一看见他就扭头跑。连灰头土脸的工头都说,我看你倒像个管事儿的。上边来检查工作,好几次都把他当工头了。王阿牛绝对是个超凡脱俗的农民工。
  用时髦话讲王阿牛热爱生活,他把自己的工棚小日子打发得有滋有味有汤有水。
  王阿牛爱逛早市儿,每礼拜都能逛一两回。早市儿东西便宜,挺像农村大集。他逛着亲,逛着舒服。比逛大商场强,大商场里灯白晃晃地刺眼,把人照得没地方躲没地方藏的。工友们不爱逛早市儿,关键是他们起不来,工友们还在被窝里响雷呢,王阿牛已经在早市儿上逛悠了。他得在六点前赶回来,六点开饭,七点就上工了。大家都说王阿牛精神头足,累一天也不耷拉脑袋还能上早市儿。他所有的家什都是打早市儿挖掘出来的,身上穿的衣裳、裤子、鞋,平时用的零零碎碎。他买的衣服样式新,质量也说得过去。穿在身上熨帖,看不出有早市儿痕迹。王阿牛会买东西,他会挑会选会砍价。砍价时也平和,从不鸡皮蒜脸。
  他爱逛旧书摊儿,晚上工地打烊,他就一个人在道边的旧书摊上晃,挑一块钱一本的旧杂志。有时候也买名人传记。偶尔逛累了还到小摊上吃几个羊肉串喝一瓶儿啤酒,只喝一瓶儿,从不贪杯。他爱喝茶,拿一个圆肚子罐头瓶子当茶杯,罐头瓶上贴着两个带着露珠的水蜜桃(这是他从罐头商标上剪下来用大米饭粒粘上去的)。茶叶不是买的,是他得空到免票公园里采的野菊花晾干的。他每天早起第一件事儿就是往圆肚子罐头瓶里倒开水泡野菊花。歇空喝了再添水,罐头瓶的肚子总是满满的。王阿牛为人随和,谁要喝他就给倒。他还用这野菊花茶水淘大米干饭吃,他说清凉,进嗓子眼儿打滑。工地吃饭简单,一菜一饭一汤。主食是馒头或米饭,菜无非是土豆、萝卜、白菜、豆腐,汤也就是菠菜白菜一类,偶尔才会在菜里象征性地加几片肉。这些东西只填饱肚子不解馋。王阿牛爱鼓弄吃的,在吃方面他有经验。在早市场花一块钱买一堆青尖椒,再买几个烂苹果一头蒜,回来洗净放在一个废铁皮桶里。把锤子头用塑料袋包上,将东西捣碎。和厨房要一把盐往里一搅,这叫苹果辣子酱。他把馒头横着撕一条口子,把苹果辣子酱夹在里边当馅。他也拌米饭吃。这酱鲜辣爽口,是下饭的冤家。工友们也跑过来蹭着吃,他不小气。大伙都是老乡,有几个还和他一个村。有人说,哪个女人嫁给王阿牛那是上辈子造化,老大不小的,琢磨着张罗个家得了,干脆把那个小红给收了吧。这个时候王阿牛大都会侧着头看天,白天看云,晚上看星,下雨天看天上勾着的一条条水线,没人知道他的脑子里转腾些啥。
  工地上现在是一个礼拜一开工钱,每次都是二百多块钱那样。最早是月工资,可民工们今天你借,明天他提前支,工头嫌闹得慌,说,干脆一个星期开一次,省着成天烦我。到礼拜六开完工钱给歇半天工,多数人都瘫在床上解乏,有腿脚勤快的就搭帮跑出去看西洋景,只是看看,没人舍得把钱甩在外边,顶大天来串儿油炸臭豆腐解解馋。王阿牛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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