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10期

王七的世界杯

作者:江少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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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七是个非常健谈的人,我在合肥火车站的广场上和他搭上了第一句话。当王七偶然谈起他这次回乡的原因时,我很快就改变了原先的采访意图,并萌生了一个新想法。我原本只准备做一条民工回乡农忙的短消息,但现在,我做成了一集二十分钟的新闻专题。
  我尽量忠实地记录下王七短暂的回乡,下面几乎都是我的所见所闻以及我对王七的采访。
  ——采访手记
  
  王七把修好的电视机从长镇驮回晒死鸡的时候,桂花的脸拉得更长了。王七跨在摩托上,笑嘻嘻地叫了两声桂花、桂花,可桂花像个聋子似的,一直没有搭腔。
  晒死鸡不偏不倚地落在江淮分水岭的脊背上,常年缺水,连小村的名字都充满了暗示。王七大概是村子里最后一个去北京打工的男人,比王七大的比王七小的,早就去了,但王七一直没去。结婚都两年了,王七还是没去。桂花到底受不了婆姨们的眼色,桂花的枕边风,还是把王七给吹动了。王七嘴上答应了桂花,心里却是一万分的不乐意。王七说,去就去,可这地,咱还得种的。村里那些早就出去打工的人,地也早就不要了,成片成片的抛荒,芭茅长到腰深,王七看着都心疼。王七的书念到高中,知道外头的钱确实比庄稼地里来得容易,可王七就是不愿意出去,结婚前不愿意出去,结婚后正赶上国家取消农业税,王七就更不愿意出去了。
  王七他们住的地方,隔壁就是家民工子弟学校。学校里有个大操场,大操场上有个大喇叭,一到放学就广播,一到课间就唱歌。大喇叭阴雨天都不歇,沙尘暴都不歇,可王七们歇。王七躺在地铺上睡不着,就听广播,广播里说这届世界杯的东道主是德国,现在德国上下都在为这事忙着。王七听听就坐直了身子,专心致志地侧起了耳朵,于是王七又听到了自己喜欢的球星罗纳尔多。广播里的罗纳尔多不叫罗纳尔多,而是叫“肥罗”,还说“肥罗”的体重已经引起了巴西总统的关注,这让“肥罗”非常恼火。
  王七的心里被广播搞得痒痒的。王七想,这世界杯可真会选日子,这时候农活正多,要收麦,要入仓,要卖粮,还要栽秧,这农时可等不得,前脚赶后脚,没有个把月绝对忙不完。等到农活忙完了,世界杯也该完了。“三夏”季节农民最累了,晚上要看世界杯,这白天的农活可就没法子干了。王七心里于是有些忿忿的,到底是人家德国,农业人口少,照顾到绝大多数就行了。要是在中国打,少不得要等我们把秧给栽掉把麦子给割完。王七前天才给桂花打过电话,听桂花的口气,一个人忙“三夏”确实是够呛,王七就试探着问桂花要不要自己回家。桂花说,回家?回什么家!这才去几大天啊,也不怕人笑话!王七放下电话愣了半天,心里有许多蚂蚁在爬。越爬越痒,越痒越爬。
  王七终于决定回家是因为在民工球迷俱乐部里的遭遇。民工球迷俱乐部离王七的工地很远,王七被老丑带着倒了三趟车,又转了一次地铁,才找到了民工球迷俱乐部的地点。老丑也是安徽人,隔一个县,但在京城,不要说隔一个县,就是隔十个县,见着都觉得是自家人了。京城大啊,大得王七都不知道究竟该怎么比画了。在这么大个京城里遇见一个老乡,简直比遇见市长还难。老丑那天从街上买回一张《新京报》,上面详细地写着各个场次的开赛时间和市内一些看球的地点,其中就有几家民工球迷俱乐部的地址。王七一见老丑手里的报纸,眼里就亮了。见王七显得非常高兴,老丑说,要不晚上一道去看看吧?他姥姥的,这找个球迷,比找个媳妇还难!
  王七和老丑找到地方的时候,已经九点多钟了。里面都是人,兴奋的喊声掀起了一波波热浪,像是火山爆发。王七一开始还不大适应,等站稳了王七才发现,许多人根本就不是什么民工,但到底为什么不是,王七又说不大清。王七进城还不到半年的时间,脚跟都还没站稳,但奇怪的是王七一眼就能认出哪些人是土著哪些人是民工。王七挤在这群民工和非民工之间,心里总是不那么踏实,感觉有些发慌。王七其实很想和那些人一样要一瓶燕京啤酒,对嘴吹,穿着德国队球衣的服务生从王七的身边走过来又走过去,可王七就是叫不出口。王七一直想喝一次燕京啤酒,可以前在工地上,想也是白想,吃的都是榨菜就馒头。
  看到一半的时候,王七就感到有些困了。老丑也感到有些困了。于是两个人终于决定不看了。走在大街上的王七连东南西北都分不清楚了。每一扇窗户里都传出兴奋的喊声,比东道主还东道主,比柏林还柏林。大街上都是人,远远地看上去,像是一垄垄金黄色的麦子。想到麦子的时候王七的心动了一下,正是在这时候,王七决定了回家。
  电视机修了之后雪花点果然少多了,CCTV—5也能收到了,王七这时候发出了一声孩子似的欢快的叫喊。王七把电视机拾掇好了之后,就跟在桂花身后下地去了。路上王七遇上了一个老人,又遇上了一个老人,最后又遇上了自己的丈母娘,另一个老人叫她篱笆(音)。篱笆老远就发出一声叫喊:“那不是王七嘛!你跑回来干吗?”桂花的脸还是拉着,没有搭她母亲的腔。王七应了一声说:“地里忙,我怕桂花……”走在前面的桂花这时候忽然停住了步子,她冷冷地扫了一眼王七,说:“看球赛就看球赛,少拿我说事啊!”篱笆的脸一下子就变得和她女儿一样了,她三步并作两步地撵上了王七和桂花,不相信地盯着王七:“回家看球赛?北京都看不了?”王七说:“哪能呢?北京没什么事了,工地上放假。”篱笆有些疑惑地看了看我们,不相信地问:“那他们跟着你干吗?”王七回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没有说话。
  还是大上午,地里就像下了火,一丝风都没有。看得出来王七做田是个好把式,镰刀舞得飞快。不到一支烟的工夫,就把桂花远远地甩在了身后。桂花悄悄地告诉我们,王七书念得勉强,做田却是个好手。刚下田那会儿,王七在农活上表现出来的天赋就让村里的老少爷们一个劲地点头。他们说,穿什么鞋,走什么路。王七这孩子,天生就是做田的料啊!
  王七也认了。自己不是念书的材料那就不念书。自己是做田的材料那就安心把田做好。
  王七卖力的表现终于使桂花的脸色活泛了不少。在我们的劝说下,桂花终于主动开口和王七说话了。桂花说:“球赛真就那么好?比钱还好?比我还好?”(笑)
  王七望了望我们,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桂花说:“你这号人,打着灯笼恐怕都难找!”
  王七呵呵地笑着,桂花又对我们解释似的说:“不是我不让他看,人误地一季,地误人一年。收不上粮食,我们吃屁屙风啊!”
  王七一个劲地点头说是的是的,不耽误,保证不耽误。桂花接过王七的话说:“那我们说好,除了中国队的看看之外,其他国家的一律不看!”
  一句话,把我们都笑翻了。
  王七这晚早早地就陪我们吃下了晚饭,守在电视机前等巴西队出场。四周安静极了,像死过去了一样。王七把电视机的声音开得老大,除了电视机的声音,整个村子里,我们再也听不到一丝其他的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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