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12期

一个人张灯结彩

作者:田 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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鞋是冲自己来的。直到小于离场,胶鞋还后面跟着走了一段。十一点钟样子,胶鞋看了看表,离开小于,循另一条道走了。钢渣叫皮绊在外面把风,然后把小于拽到租住的房子里,又是一阵疾风暴雨的做爱。小于对这种事的疯劲,总是让钢渣的情绪持续高涨,他喜欢被女人掏空的感觉。事毕他亮开灯,抱着她放在靠椅上,同她说话。他告诉她,自己要离开一段时间。
  小于很难过,她觉察到钢渣这一走时间不会短。若是两三天的外出,他根本不会说出来。但以前两三天的分别,也足以让小于撕心裂肺地痛起来。她的世界没有声音,尤其空寂,一天也不想离开眼前这个男人。她认识他以后,很多次梦见他突然消失,像一缕青烟。她在梦里无助地抓捞那缕青烟,但青烟仍从她指缝间轻轻飘逝。
  小于做着手势,焦虑地问他,你说实话,是不是以后再也不来了?钢渣一怔,他也有这种怀疑。自己毕竟沾了命案,这一去回不回来,能一口说准么?他跟她说,时间较长,但肯定要回来。小于的眼神乍然有了一丝崩溃,蜷曲在钢渣怀里,眼角发潮,喉咙哽噎起来。他抱了她无数次,这一次抱住她,觉得她浑身特别黏糊,像糯米团子。他喜欢她的这种性情,不懂得矜持,不晓得掩饰自己的眷恋。她没受过一丁点教育,所以天生与大部分女人不同。钢渣却不像以往一样,长久地拥抱她。她打手势问,什么时候回来?说一个准确的时间。他想了想,燃起一支烟。然后,他左手四指握着,拇指跷起。这个手势可以代表很多个意思,但钢渣把烟蒂作势朝拇指尖轻轻一杵,并迅速把五个手指摊开,小于就理解了。钢渣打的手势,是说放鞭炮。她双手抱拳,作庆贺状。标准手语里,这就是“春节”的意思。钢渣知道她看明白了,用力点了点头,嘴角挂出微笑。她破涕为笑。他继续打手势说,到那一天,把店面打扮得漂亮一点,贴对于挂灯笼,再备上一些鞭炮。到时他一定来看她。他还跟她诅咒,如果他不来,那就……他化掌为刀,朝自己脖子上抹去。她赶紧掰下他作成刀状的那只手,一个劲点头,表示自己相信。
  钢渣皮绊当晚就转移了地方,去到相距较远的雨田区。
  大碇东边的水凼村,有一个不起眼的水塘,水面不宽,只十来亩,但塘里的水很深。秋后一天,有个钓鱼人栽到塘里死了,却不见尸体浮上来。其亲人给水塘承包人付了钱,要求放干水寻找尸体。水即将抽干那天,水凼村像是过了年,老老小小全聚到水塘周围,想看看水底是怎么个状况。他们在水凼生活了这么久,从来没见过水塘露底。再说,下面还有一具尸体。村里人都想看看那尸体被鱼啃成什么形状了。塘里的水被上抽下排,水底不规则的形状逐渐显露。当天阳光很好,塘泥一块块暴露出来,很快就被晒干,呈暗白色。尸体慢慢就出现了,头扎在淤泥里,脚往上面长,像一株水生植物。水线退下去后,尸体的脚失去浮力,一截一截挂下来。人们正要看个仔细,注意力却被另一件东西拽了过去。
  一辆车子,车顶有箱式灯,跑出租的。
  人们就奇怪了,说这人明明是钓鱼时栽下去的嘛,难道是坐着车飘下去的?那这死人应该是闷在车里啊。村支书觉悟性高,觉得里面八成有案情,要报警。但他一时记不住号码,问村长,是110还是119?村长也记不清楚,说,随便拨,这弟兄俩是穿连档裤的。
  这次老黄坐的车跑在前头,最先来到水塘。一下车他就忙碌起来,拉警戒。老黄好半天才下到塘底,淤泥齐腰深。他走过去,把车牌抹干净看一看,正是于心亮的3042。
  从塘底上来,老黄整个人分成了上下两截,上黑下黄,衣袖上也净是塘泥。小崔叫他赶紧到车上脱下裤子,擦一擦。老黄依然微笑地说,没事,泥敷养颜。他站在一辆车边,目光朝水塘周围逡巡,才发现村里人都在看他,清一色挂着浅笑。老黄往自己身上看,看见两种泾渭分明的色块,觉得自己像一颗胶囊。同时,他心底很惋惜,这一天聚到水塘的人太多。水塘周围的泥土是松软的,若来人不多,现场保留稍好,那么沿塘查找,可能还会看见车辙印。顺着车辙,说不定会寻到另一些有价值的东西。但这么多人,把整个塘围踩瓦泥似的踩了一遍,留不下什么了。去到村里,老黄把村长、村支书还有水塘承包人邀去一处农家饭庄,问些情况。他问,这水塘,外面知道的人多么?村长说,每个村都有水塘,这口塘又没什么特别。老黄问承包人,来钓鱼的人多不多?承包人说,我这主要是搞养殖。地方太偏了,不好认路进来,只是附近几个村有人来钓鱼。再问,有没有人看见那车开进村?村支书说,村子很少有车进来。这车肯定是半夜开来的,要不然,村里肯定有人看见。一桌饭菜就上来了。几个人撑起筷子,发现老黄不问问题了,有些过意不去。这几句回答就换来一桌酒菜,似乎太占便宜。承包人主动问,黄同志,还有什么要问的?老黄想了想,问他,晚上怎么不守在塘边啊?承包人说,是这么回事,鱼已经收了一茬,刚投进鱼苗,撒网也是空的,鱼苗会从网眼漏掉。老黄又问,哪些人知道你刚换苗,晚上没人守塘?承包人回答,村里的人知道,常来钓鱼的也知道。村长也想表现好一点,再答几个问题,但老黄说,行了行了,够多的了。然后举起酒杯敬他们。
  老黄和小崔调取水凼村及周边七个村二十至五十岁男性的户籍资料,统统筛查一遍。八个村在这个年龄段的男人,统共两千人不到。如果小崔数月前面对这工作量,会觉得那简直要把人压垮。前番查帽子把他性情磨了一下,现在他觉着查两千人的资料不算难事。小崔小朱小贵三人各花三天时间,把户籍资料仔细过一遍,先是打五折筛出九百三十人,然后进行二道筛,在这个基础上再打五折,筛至四百四十人左右,拿去让老黄过目。
  老黄本打算用五天时间筛人,但第二天一早,他打开的头一份档案,就浮现出一个长鱼泡眼的男人。老黄心里忽然有了抵实感。他清晰记得,是在于心亮灵堂上见到过鱼泡眼。那人当晚把小于叫了出去。鱼泡眼叫皮文海,三十二岁,离异,有过偷盗入狱的记录。老黄突然想到了小于。他想,是不是因为她是一个残疾人,所以先验地以为她过得比一般人单纯?她与这个命案,有着什么样的联系?老黄思路暂时不很清晰,但心底得来一阵锐痛。
  笔架山他爬了许多次,一路上想着小于的刀锋轻轻柔柔割断胡髭的感觉,总有一份轻松惬意。但这一次他步履沉重。秋天已经按近尾声,一路更显静谧。小于的店子没有人。老黄踯躅了一阵正要走,小于却从旁边一间小屋冒出来,招呼老黄。她打开店门拧亮灯。老黄这才想起小崔说过,小于把过日子的东西都搬上山了。刮胡子时,老黄一反常态,睁圆了眼看着小于一脸悲伤的样子。她似乎刚刚哭过,眼窝子肿了。弄完老黄的这张脸,小于又把店门关上了。她现在每天都去特教学校,请一个老师教她标准的手语。不识手语一直是小于的遗憾,老想学一学,却老被这样那样的事耽搁下来。这一段时间,她忽然打定了决心。
  星期天,小于照例没开店,去学手语。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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