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4期

春草池塘盼远人消息

作者:袁 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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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台湾老作家琦君女士今年六月去世的消息,我到前两月才得知,临窗遥望,白云悠悠,不禁怃然。按说九十高龄,已过了米寿,飘泊大洋彼岸多年,去年回到台北淡水定居,也算得回她称之为第三故乡,但是毕竟未得重回永嘉故里,空使故乡人年年翘首期盼旅雁归来,可能仍是这位远行半个世纪的温州女儿最后一点遗憾。
  海峡两岸同胞几十年隔绝的悲剧,自然也影响文学的交流和作家的来往,甚至连作品都要从香港或海外辗转读到,音讯茫然。十年动乱结束,雨过天晴,大陆许多朋友心头虽然涌动与海峡对岸同行接触的情怀,也仍然要从香港的朋友那里。通过杂志和书店寻消问息,点点滴滴了解台湾文坛近况。二十多年前,我受中国文联出版公司委托,编一本台港澳和海外华人作家散文集《海天·岁月·人生》,集稿过程中,常常有力不从心之憾。多方设法,找寻图书,幸得本散文选集另一位主编香港老作家曾敏之先生帮助,得以补读许多发表和出版有年的台湾散文家佳作,展卷抚读,常有似曾相识。如见故人的惊喜。上世纪五六十年代台湾作家以及海外华人的散文,大都洋溢着浓烈的家国情怀,题材多是怀恋家园故土,叙述童年往事,回忆青春友人,“飞鸟恋旧林,池鱼思故渊”,人之常情,况是旅居异邦。在满眼珠玑中,最吸引我并且印象最深的,就是台湾老作家琦君女士的作品。很惭愧,对这位誉满台岛,多年在大学中文系任教并且屡次荣获中山文艺奖、散文奖、金鼎奖的女作家,当时我只读到她《青灯有味似几时》、《三更有梦书当枕》等少数几篇散文和一些海外生活小品,以后才慢慢多读了一些。她写温州故里‘,写瞿溪小镇上的邻里,写温馨的家庭和双亲,写儿时琐事,写恩师和学伴。写自己的坎坷经历。都是一往情深,乡情亲情师情友情丝丝缕缕,缠绵不断,就如故乡的潺潺溪水,清澈见底。
  琦君女士的故乡温州是山川灵秀、孕育着诗情画意的所在。不说别的,只看南朝宋代谢灵运于宋少帝景平元年在那里仅仅做了一年的永嘉太守,写了并不算多的诗篇,只因为《登池上楼》一首中有“池塘生春草,园柳变鸣禽,祁祁伤豳歌。萋萋感楚吟……”几行触景生情的诗句,特别是前两句,就留下“谢池巷”这么一条充满诗意的地名。以诗入地名,别处似乎还不曾听说过,难怪这个巷子一再进入女作家笔下。她出生在一个书香气息很重的军官家庭。从小浸润着文化的氛围。这一点同冰心老人的身世相近,写的又多是生活情趣浓郁而又清淡自然的文字,有的佳作如《金匣子》还被选入中学课本,无怪台湾和海外华人文坛有评论家誉之为“台湾的冰心”,我以为并不为过。因为最主要的是她们都有一颗仁慈的爱心,尤其是对下一代,对那些天真无邪的孩子们,几乎倾注了全部的爱。她回忆童年生活的散文。总是受到千万小朋友的喜爱。她曾说过:“我虽身处海外,却经常收到年轻读者与小读者的来信,几乎每一封信都告诉我。喜欢看我写童年时代的故事。我也确实有怀念不尽的往事。写不完的童年故事。”
  她那些回忆青少年时代随家负笈杭州的文章,唤起我对西子湖畔童年的记忆。她写到中学毕业后进之江大学。更让我感到亲切,原来我们竟还是先后同学,只是我入之江的时候,已不在钱塘江畔。而是日寇铁蹄下的上海,那时她已经从之江毕业回故乡永嘉中学任教了。一九九。年她偕夫君李唐基先生访问大陆,来到北京,我们之江北京校友会小宴招待,我才第一次见到这位本名潘希真的前辈校友。席间畅谈旧事,说起她在杭州读中学时代。我也正在南山路读小学。她突然改口说杭州话。还背诵几首杭州童谣。我惊讶地问:“离开杭州半个多世纪,你还能把杭州话说得那么熟?”她仍然用杭州话笑答:“杭州是我的第二故乡,哪会忘记呢?”可见她到老来还是心心念念想着故乡。两年后又聚了一次,她依旧兴致勃勃地谈许多往事,说到抗日战争爆发后之江迁到上海,在公共租界内南京路慈淑大楼借屋办校,又读了四年。太平洋战争爆发前后,我在迁到上海的扬州中学读了两年高中,校舍恰巧也是慈淑大楼楼上。我们竟在上海沦为“孤岛”时期,分别在同一座大楼里的两所学校攻读,亲历了“孤岛”的畸形繁荣,感受了抗日爱国志士们怎样用自己的正义行动表达不愿做奴隶的中国人民的憎恨,也亲见日本侵略者的铁蹄怎样凶残地蹂躏这个东方最大都市。谈到此处,她的神色就转为凝重,也不再用活泼的杭州话语了。李唐基先生静静坐在一旁。手握酒杯,频频点首,他是四川人,抗日战争时期也同样经历了“有弟皆分散,无家问死生。寄书长不达,况乃未休兵”的人生惨境,对五十多年前的家国之痛都是深有同感的。
  那两次相聚,琦君先后以两本散文选集相赠。一本是台北九歌出版社出的《青灯有味似儿时》,一九八八年七月出版。半年中就印了五版:另一本是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一九九二年六月列入“海内外文学丛书”的《翡翠的心》,由她自己选了六十篇散文随笔,这是她在祖国大陆出版的第一本散文集。两本书的扉页上,都称我为“学长”、“学友”,其实她比我年长七岁,毕业时我尚未入学,只是先后同窗,校友的情意殷殷,使我心中惭愧不安。然而,我在拜读之余。却不禁产生许多感慨。《翡翠的心》是在大陆出版的,我估计她在编选时可能有点顾忌,或者出版社方面有过什么要求,不得而知,总之这本散文集似乎不如前一本那样自由洒脱。她选得较多的,是童年时代的回忆和后来旅居海外的一些生活小品,虽然也充满了意味隽永的情趣,从小事中透出一点哲理和禅机。引人入胜。也仍是她一贯的文学风格。但她那些抒情怀人的名篇。如《青灯有味似儿时》、《三更有梦书当枕》、《永恒的思念》、《千古浮名余一笑》、《一回相见一回老》、《三十年点滴念师恩》、《鹧鸪天》、《玳瑁发夹》、《水是故乡甜》这些情真意挚、动人心魄,堪称她散文代表作的名篇,却都没有选入。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文中写到的某些人,可能会引起非议?还有些留在大陆的师友在过去历次风霜雨雪和十年大动乱中都未能免于种种歧视、欺凌和迫害,吃了不少苦,因而编选时对这类篇章有所考虑,又不愿在文字上作删改,结果不得不舍弃割爱了。不正常的年代,必定引起许多不正常的举措,在我们大陆上多年来已属惯例,习以为常,何况琦君远居海外。都是可以理解的。虽然带给读者一些怅惘,也是无可奈何的事。
  如果我的猜测有几分真实,那么,她编这本唯一的自选集可能并不那么轻松愉快,因为并不能完全体现自己的文学主张。她曾先后说过:“写家庭亲子、身边琐事。又有什么不好?古圣贤说:‘国之本在家,家之本在身。’‘亲亲而后仁民,仁民而后爱物。’不是都要从一身做起吗?何况一花一木,一粒微尘中可见大千世界,只要抒发内心真挚情怀,一片的温柔敦厚,就是人间至情至胜之文,必能引起读者的共鸣。真正高明的、诚恳的读者,是不会以瞬息万变的文学潮流,或五花八门的派别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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