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5期

推销员为什么失踪

作者:王 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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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现在做生意是一定要有手段的。就拿我母亲做的这个行当来说,别看它做的人比较多,做起来也容易,但真正做得好的人是少之又少,大部分都是“空打喊”。空打喊什么意思呢?换了北京话就是“赚吆喝”。我曾经替母亲做过这方面的调查,十个里面有两个是亏的,有三个是空忙保本的,有三个只混个吃的,剩下的两个才是赚的。赚的那两个还一定得有手段。
  手段基本上有两种。一是家里有人吃得住劲的,或有件衣穿穿的,公安、工商、税务,税务还分国税地税,最差的就是开发区里的保安也行。说我家什么人做什么生意,要厂家给个面子,也不叫厂家吃亏,反正你也要到别处买的,那就买我家什么人的吧。厂家这还不给面子吗?不给,除非他自己也不要饭吃了。
  还有个手段就是,虽然不是穿什么衣的,但身居某某显赫部门,比如我父亲,在市委宣传部工作,能呼风唤雨,要操作个什么动静,一句话的事情。这手段更厉害,让厂家觉得你有能量,搬得动人。父亲曾经叫报社给母亲做过采访,报纸登了一版,也曾经叫电视台做过专题,访谈了一下。母亲说,后来在市场上出入,背后都有人指着看,还说,来店里看货的人也突然多了起来,不一定都做成什么生意,但人气旺了。
  母亲做的是弹力片生意,弹力片是做鞋的辅助材料,做鞋的主打材料是牛皮和鞋底,但弹力片也很要紧,鞋头鞋跟要挺拔,靠的就是弹力片。所以,弹力片虽然是辅助材料,但也是不可替代的,换了另外的话说就是,竞争同样激烈,甚至残酷。
  前段时间,市场上突然出现了一种新弹力片,质地又细又韧,还省时省电,也就是说,衬到鞋里面,烘干的时间短,厂家很喜欢。市场上有新产品,有那么多优点,这是好事。本来,这件事和母亲没关系,桥归桥,路归路,母亲眼红不来,心急也没用,但是它冲击着母亲挂钩的厂家。
  母亲做的是中档的弹力片,母亲的心比较平,想自己做做中档的已经不错了,够吃够用了,她不贪发展。但现在,母亲危机四伏,前有荆棘,后有追兵。
  那些厂家见了母亲就说,你有这个吗?这个东西好,我们换做这个。厂家拿着新弹力片的样品给母亲看,确实像油糕一样细,像橡胶一样韧,这不能怪厂家三心二意。母亲摇摇头。
  厂家又说,我们是老关系了,你若有这个,我们还照样做,我们做生意也不是一天两天了,面子总是有的。母亲密密点头。
  但是,厂家强调说,你若没有这个,我们就只好对不起啦,我们也要与时俱进,我们总不能面子大于质量是不是?母亲就像束手就擒一样,只好说是是是。
  那些天,母亲心里就像油煎一样到处乱串。她手里也拿着新弹力片样品,进出于生产弹力片的厂家,进出于使用弹力片的厂家。她焦急地问,你们知道这种弹力片是谁做的吗?听者愕然,他们也没有见过这种弹力片。你们知道是谁在推销这东西吗?问题让使用的厂家也感到茫然,但他们提供了一条有价值的线索,说,是一个生人拿过来的,没多少时间。
  生人?什么样的生人?不是市场里的生意人?要是市场里的生意人,母亲闭着眼睛也能数出个大概。看来,这行里杀进来一个生猛的新人,搅得狼烟四起,惊吓了平静的生意。
  过后的几天,母亲布置的眼线不断地报回信来:这个人专门在夜间出来活动,挑的都是月黑风高的天气……又说,这个人不走厂长路线,专攻下面的车间管理……还说,这个人来去无踪,没根没底,既不办厂,也不开店。也就是说,没有线索能牵扯到这个人,他也和现有的“体系”没什么瓜葛。
  这哪是什么推销员,简直是昼伏夜出的特务。这些报信非但没有给母亲减轻压力,反而更乱了母亲的阵脚。
  母亲没魂的时候就会拿父亲出气,说,你就看别人裤褪下也不拉一把?这是句本地粗话,在这里,我理解是:关键的时候也不帮她一下。
  父亲其实是个没有办法的人,他的工作性质决定了他只会出谋划策,而具体到找人找东西,这不是他的强项。他唯一能做的也就是上上网,找找这东西的出处。依他的思路,无风不起浪,市场上横空出世这么一个东西,推销有动静,使用有过程,不会像飞碟光顾那样悄没声息吧。那时候,父母都没为这事找过我,怕影响我学习。
  父亲上网的水平其实很有限,无非是找找雅虎,顶多再进一下百度,他的手段也很低劣,把“弹力”输进去,跳出几百条信息,再把“片”查一查,查出解释无数,就是没有两者合二为一的、用来做鞋的东西。这样弄了半天,满头大汗的父亲自嘲地说,别的什么更先进的技术我还来不及掌握,到目前为止,我已经尽力了。
  但是有一天,母亲蓬头散发地回到家,拄着门框说,我找到了,我终于找到他了!那正是情境浓郁的傍晚时分,天渐渐地暗了,对面的楼群里已逐个掌起了温馨的灯光,父亲已烧好了饭菜,满房间都洋溢着酒店一样的荤香,这会儿,正坐在沙发上等母亲回来。父亲开玩笑说,同志,你辛苦了,我代表组织谢谢你。这是电影里的腔调。
  父亲的幽默也影响了母亲,她夸张地疾走几步,样子像失散的战士找到了部队,就差没有瘫倒。给我水,我要水。喝过水之后的母亲稳定住情绪,然后说,他叫张国粮,都是他干的好事,他害得我们好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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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国粮是谁?近郊农民也。从名字上看,还是一个渴望温饱的农民。这是我的理解。
  情况是一点点明朗起来的:张国粮原先种田,嫌劳作辛苦,一心想扔掉锄头。后来开始做钉,农民就这一点好,限制和约束较少,在自己家里放两台机器,就是工厂了,就从农业过渡到工业了。做着做着,又嫌工业肮脏,嫌不太好看,想做商业了,觉得商业有谱,商业精神。具体就是做推销,就是把别人的东西拿过来转手倒卖,赚个中间差。偏偏做的是弹力片,就威胁到母亲了。
  母亲说,农民进城我们不是不欢迎。母亲的意思是:市场是个大熔炉,欢迎一起来炼炼。
  父亲毕竟是宣传部出来的,看出了其中的可怕,说,农民想扔掉锄头,就是个危险的信号。农民如果连工业也看不上了,说明身体和思想都解放了,要革命了。
  母亲说,我只是怕他一个古怪的说法,就是把生意和养猪相提并论。他说,我就当自己是在养猪,不着急。养猪是什么概念?说白了就是不在乎赚钱,平时不计时间,也不想回报,细水长流,到时候有几斤肉就可以了。有这样的想法和心理,我们还做得过他的?
  没有张国粮的时候,母亲的生活是很有规律的。她一般七点半起床,吃好父亲烧的早饭,碗筷往桌上一推,说声走了啊,就笃笃地出门了。这时候,父亲总会站在窗前,看母亲从楼下的花径里走过,看她走人斜对面的车库,然后等着,听汽车发动引擎的声音,听汽车倒车的声音,听汽车的轮胎有力地咬着锯齿形坡度上来。等汽车哗啦啦钻出来,父亲会说,应该打一下转向灯,然后,微笑着看母亲的小车朝小区外驶去。
  没有张国粮的时候,母亲的生意也很有秩序。每天上午,她先是在店里停留一下,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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