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8期

国高学生

作者:阿 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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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跑冰排
  
  在讲叙国高学生的故事之前,先介绍一下跑冰排,因为故事就发生在松花江跑冰排的日子里。
  松花江跑冰排的日子通常是在四五月份。这样讲,有些南方人就不理解了。在南方,所谓“烟花三月下扬州”,正是好时候嘛,如果等到四五月份,大上海的“桃花节”都结束了,不少桃花已经谢秃了,该轮到别的花上场了。但是,对黑龙江人来说,四五月份跑冰排却是习以为常的事。这种现象,长春人和沈阳人是能理解的,包括与黑龙江毗邻的俄罗斯人也能理解。俄罗斯有一支民歌,歌曲的名字叫《五月美妙五月好》,为什么五月美妙五月好呢?因为,冰封了将近半年的阿穆尔河(即黑龙江),还有叶尼塞河、维季姆河的河水都开始融化了,像松花江一样,都开始跑冰排了。
  这个跑冰排的时节,松花江两岸,草长莺飞,岸上的草啊,树啊,在可以将人的五脏六腑吹透的春风之下,都嫩嫩地绿了起来,鹅黄色的迎春花、紫色的(像小舌头似的)达子香,还有一种我叫不上名字的乳白色的花,以及向阳坡上的那一簇簇、一片片火红的杜鹃花,都开始竞相开放了。
  的确,经历了酷寒之后,只有黑龙江的春天才有这种令人沉醉的春的气息,才能让人充满激情地张开双臂去拥抱这迷人的春天。
  一九三二年四月二十九日,正是四月和五月交替的日子,冰封的松花江刚刚开始融化,刚刚开始跑冰排,乳白色的冰排出现了,像源源不断的水晶部队,大大小小,浮满江面,相互冲击着,啮咬着,重叠着,攀爬着,然后向下流漂去。那种瑰丽的气势十分地壮观,连在岸上悠闲地吃着新草的白马和红马,看上去都有一种诗意般的油画感。那些在松花江两岸的柞树上做窝的成千上万只乌鸦,像欧洲的黑旗军一样,冲向天空,蔽日遮天,呀呀地叫成一片——这里就是黑龙江人剽悍与壮美的天堂啊。
  但是,这种动人的情景,这种绚丽的画面,这令人沉醉的春的气息,日本关东军觉得太古老,太传统,也太悠闲了,他们不仅觉得这对中国人很不合适,也为日本抱愤不平,为什么这里就不能成为日本的满洲呢?
  的确,松花江这个地方太美了。
  现在,我们开始讲国高学生的故事。
  在一九三二年四月二十九日这一天,一架日军飞机飞到了通河上空——这里我要说明一下,通河的上空,其实也是松花江的上空,通河是松花江的一条宽阔的支流。后来,日军占领了通河之后,就利用这条河,将伐下的林木放漂到一面坡,在那里装上火车,轰轰隆隆地运回到日本列岛去——连续十几年从未间断过。
  这架日军飞机在通河城上空一直是低空盘旋,一圈儿又一圈儿。这架贴着膏药旗的飞机不仅惊得天空上的鸦阵溃不成军,四处逃散,也让通河城里的市民惊恐不已。
  这些朴实厚道的老百姓的脸上,个个都显出害怕的表情。
  这之前,日军入侵东北的消息,已经传到通河的小城了,只是,通河人太淳朴了,以为没什么事。要知道,全城有十分之九的人,一生都未出过通河城,他们并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是怎么回事,日本人是怎么回事。他们非常天真,总以为莫名其妙的日本兵不会到通河来。那么,为什么日本兵不会到通河来呢?当年的通河人说出的理由能把你气笑了,即“日本人到通河来干啥?这里又不是他们的家”。  显然,他们对日本关东军很陌生。  这架飞机出现在通河上空的时候,通河的老百姓才吃惊地指着这架飞机喊,你瞅,你瞅,那是啥东西呀?  一个学生模样的人说,这是日本飞机,妈的,狗日的日本兵真的来啦!
  当时,亲眼目睹这一情景,并确认是日本兵来了的,有两个通河人需要一记。这两个人都曾经是在哈尔滨国民高等学校读过书的国高学生。一个就是前面说的那位高喊“日本兵来啦”的青年人,他叫高丰年;另一个,是通河县的县长方春路。而今,高丰年已经年逾九旬,而那位方县长却一直不知去向,好像从人间蒸发了一样。  我先介绍一下方县长。  方春路在国高念书的时候,是一名贫困生。开始,他住在学校的学生宿舍里。我的父亲跟他是同学,不过,父亲是低年级的学生,而方春路则是高年级的学生,但不知为什么,两个人的私人关系不错。惭愧地说,当时,我父亲的家庭经济情况还好,正因为家庭经济情况还好,父亲并不住在学校的学生宿舍,而是在校外租了一个不错的砖房。那是一幢单体房,有一个可以乘凉的小院子,父亲在附近的一家小饭馆里包伙食,一学期一结账。方便倒是方便了,自由也非常自由,但是,一个人住着太寂寞了——青年人最怕什么?是没钱么?是没有爱情吗?还是没有地位?都不是,青年人最惧怕的,是寂寞。于是,父亲热情地邀请方春路同学和他一块儿住,一再表明不收他一文钱。方春路想了想,又注意地看了看父亲诚恳的表情,终于同意了。  方春路同学不仅有个性,而且还很有同情心呢。  方春路毕业之后,与其他同学一样,走向了社会,开始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去了。不久,方春路当上了通河县的县长。官似乎是略微小了一点,任职的地方也嫌偏远了一些,但是,从方春路写给父亲的信中,能感觉到他在那里呆得很满意(此时,父亲已经是哈埠一所小学的教员了)……  这些情况,都是我父亲活着的时候无意间讲给我的。当时由于我没有进一步地追问,也仅仅知道这些。至于细节方面,老人家只是说,方春路这个人没事的时候喜欢修指甲,神情非常地专注,他似乎有一点轻微的洁癖。说完,老人家竟疯笑不已起来。  一九三二年四月二十九日这一天,方县长正在他的衙门里办公。我在查阅有关方春路的资料的时候,意外地发现,我和方春路先生居然有相同的爱好,我们两个人都喜欢看档案——当然是中国人的档案。在我进行这方面阅读的时候,相关的文字使我了解到,方县长是希望通过档案的阅读,来了解全县人民的生存状况、生命的旅程、生活的风习、农业、手工业和本县的历史沿革,等等,以便从中发现些什么,悟到些什么。如果悟到了,方县长便会感慨不已,立刻取了“七紫三羊”,在宣纸上记下一些什么话。我父亲说,方春路的字写得很好,颇有魏晋遗风。所谓“人正,则心正,心正,字自然才好”。  总之,踌躇满志的方县长,对通河县的前景充满了乐观的态度——我想,这也是一个地方领导干部应必备的品德之一罢。  我再扼要地介绍一下通河的情况,以便读者们在脑子里有一个环境感。
  通河是黑龙江境内一个物资极为丰富的山区,森林资源、煤矿资源、黄金资源、粮食资源,包括文化资源,等等,假如没有日本人“帮助消费”的话,可以说,这个地方的资源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即便是人人都无所作为,通河人也可以藉此很好地生活上一百年。  顺便说一句,不仅富饶美丽的通河是这种样子,黑龙江全境,包括大东北也同样如此。难怪中国的末代皇帝溥仪在抚顺战犯管理所里说,东北是整个亚洲最富庶的地方,所以,他才选择长春作为伪满洲国的首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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