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2期

显微镜

作者:东 紫

字体: 【


  印小青打开窗子,把头伸出去茫然地看了看四周,叹口气,缩回头,把窗子关上,自言自语说,和昨晚天气预报里说的一样,轻雾,空气轻度污染。说完。她回头看着江拥军在被窝里装睡的脸大声说:出门的时候不要忘记戴口罩!空气太脏了!江拥军一声不吭,眯眼看印小青。印小青走到门口,把外套穿戴整齐,然后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个装一次性输液器的袋子,里面是十二层纱布的口罩。她把口罩戴上,对着穿衣镜把耳朵两边耷拉下来的带子塞进毛衣领子里。然后。印小青把脚伸进鞋子里,脚趾在里面虫子一样拱了三下,就把脚后跟带进了鞋子。印小青的鞋子都偏大,为的是不用手的帮助也能够穿上。印小青拿起提包,打算出门。有下楼的脚步声,伴随着咳嗽的声音。听得出是一个呼吸道感染的人,咳嗽的声音既浑浊又吃力。印小青知道在咳嗽停止后,一定会是一口黄脓痰,甚或还带着一把同样颜色的鼻涕。为了避免碰个面对面,她只得把手放在门把手上等待那人从她门口走过去。
  啊……噗。
  一口痰落地了。
  嗬。倒吸鼻涕的声音。
  啊……噗。
  一口由鼻涕变成的痰落地了。
  印小青的肩膀接连抖动了两下。江拥军看着印小青的背影,赶紧眯上眼睛。印小青回过头来说,这人怎么都这德性?一点社会公德都没有!江拥军闭着眼,轻轻地发出了一声呼噜。这是他每天早晨对付她的办法。
  印小青听着江拥军的呼噜,说别装了,你要是有良心就再打几张“不要随地吐痰”带回来。这次打得字大一些,我晚上回来贴!出门的时候。戴上口罩!印小青说完,拉开门走出来。她努力提醒自己的眼睛不要看地面,但那两口黏稠的黄脓痰就在她的视线打算调整到半空中的一瞬间出现了。它们一远一近,一长一短,组合成感叹号的样子在楼道的水泥地上。印小青空荡荡的胃开始翻腾起来。她强抑住恶心,向小区大门走去。
  一般情况下,印小青是骑自行车的,除非头晚的天气预报说第二天有雨、雪、雾、大风之类的。骑自行车,是印小青总结出来的最干净的交通方式。曾经,印小青是买月票坐公交的,但她心里边对公交车上的卫生情况非常担忧,总是在不得不抓把手的时候才用手指轻轻地碰一下,以保持身体的平衡。在一次因为站立不稳摔跤后,印小青开始戴手套,春夏秋冬,天天如此。下了公交车的时候摘下来,塞进一次性输液器的包装袋里,折叠一下塞进包的外层。她的口罩也是这样。
  印小青大踏步地走着,不断调整自己的目光,让它们尽可能地保持在平视的高度上。前面不远处,左边是小广场,里面有舞剑的,打太极拳的,打乒乓球的。右边是花园,一些信奉快步走是最佳锻炼方式的人们围着花园疾步而行。他们都是些感知到人生苦短,健康重要的人。中间的道是上班和上学的人必经之路。这条路是印小青最恐惧走的,最不忍心低头看的。那些努力锻炼的人们边走边清理着气管和喉咙里的痰、口腔里酸腐的唾液。它们或浓或淡,或黄或白,或半固体或液体。或陈旧或新鲜,或光滑或夹杂着泡泡,或成喷射状或蜷曲一团,铺陈在路面上。嗬,呸,啊,噗,之类的声音此起彼伏。只有花园里光秃秃的小树上挂着的鸟笼里,偶尔有一两声懒散而愤怒的鸟鸣传过来,夹杂其问。她看着那些张张合合的、衰老的、青春的、幼稚的嘴巴,感觉喉咙里痒痒的,把口罩托到鼻子上面,从包里掏出纸巾捂在嘴上,咳出痰,包起来。摩托车发出的刺鼻气味钻进鼻孔,她赶紧把口罩拽下来。一时疏忽的眼睛低垂下去,正瞧见前面的人抬起的鞋掌下,有一缕扯不断的黏稠。印小青赶紧翻眼往上看,一个喘着白色粗气的嘴巴张开,一口飞奔而出的唾沫划过印小青眼前淡淡的雾落下去。她的恶心再次涌上来。
  印小青走后,江拥军在被窝里伸了个懒腰,翻起眼皮看了看床头柜上的小闹钟,离他起床的时间还有一刻的工夫。他伸手把那个从来就没有机会响的闹钟拿过来,看着。印小青总是比钟表准时。刚结婚那会儿,江拥军曾戏称印小青就是他的闹钟,永不停息型的。印小青从来都是固定的时间醒来,不差分秒。天天如此。不管是不是休班,是不是周末,是不是熬过夜,印小青都会准时起床,洗涮。休班的时候,洗涮完自己的印小青会把洗涮的行为根据情况需要扩展到其他事物上,比如洗衣服,洗地,洗窗子,洗桌布。洗沙发套,洗窗帘,洗被罩床单。开始的那段日子里,江拥军也是一个被洗刷的主要对象。每天进门后,印小青就会严格监督江拥军进行清洗,洗手,洗脸,洗鼻孔。睡觉前还要刷牙,洗头,洗脚,洗屁股。如果是打算和印小青有亲密行为,那清洗活动就要彻底许多,并要接受印小青的嗅觉检查。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江拥军心甘情愿地被印小青要求着、检查着,努力维护着他的第二段婚姻。直到去年秋天。去年秋天的一个夜晚。江拥军彻底洗刷完毕之后,在飘散着安利洗涤剂特有的桉叶气味的枕头上,印小青感叹说,人生真是短暂,转眼更年期了。那一刻,江拥军觉得自己的眼睛溜出了水。他静静地躺着,假装睡去。以后的每一个早晨和夜晚,江拥军都假装睡着。
  江拥军心里面突然生出了要闹钟响的冲动。他把闹钟定在下一分钟上,自己盘腿坐在被子上,看着,等着。铃声骤然响起,尽管有充分的思想准备,江拥军还是打了个激灵,他的心脏在那一瞬间竟然是抖动的,是加速的。在闹铃声里,江拥军突然有了不给印小青打印“不要随地吐痰”的念头。
  手术室的卫生员杨红在妇产科的门口焦急地等待着。她的嘴巴里火辣辣地疼着,控制不住地呕吐,但又没有东西出来。她干呕着,擦着泪眼,盯着电梯门。
  怎么印主任还不来?看见印主任了吗?杨红一遍遍地问妇产科的卫生员小胖子。
  小胖子烦烦地说,你不好好在手术室呆着,跑这里来干啥?你找印主任干啥?你怀孕了吗?你是不是想找印主任做流产?印主任忙着呢,正儿八经的大手术都做不过来,哪还有精神管你那点屁事?
  噢。杨红十呕一声。
  你肯定是怀孕了!小胖子兴奋起来,拖着散发着来苏水气味的拖把,凑近杨红。浓烈的气味钻进杨红的鼻子。噢……她发出剧烈的声音,一手捂着嘴巴,一手快速摆动着,示意小胖子离她远一点。
  你肯定是怀孕了!小胖子的声音尖细而颤抖。杨红说,小胖子你是不是想孩子想疯了?别胡说八道,离我远点儿,我闻不得来苏味。小胖子退了两步,气哼哼地用拖把在地上划拉着。
  印小青从电梯里出来了。杨红大叫一声,印主任,噢……
  印小青停下脚步问,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杨红哭起来。
  小胖子撇撇嘴说,她还能有啥事?就那点事呗,伤天害理。
  印小青看看小胖子再看看一手擦泪一手捂嘴的杨红,说有什么事你赶紧说,我还有手术呢。杨红说,印主任,能不能单独说呀,我想了一晚上,觉得就只能和您一个人说。印小青说,那好吧,跟我到更衣室吧,我换衣服去。
  杨红尾随着印小青来到更衣室,看里面没人,一把拽住印小青的手哭着说,印主任,我求求你了,你帮我想想办法吧,我喝来苏水了,我嘴里火辣辣的疼

[2] [3] [4] [5] [6] [7] [8] [9] [10] [11] [12] [13] [14] [15] [16]

部编版语文 免费提供大量在线阅读服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