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3期

诗九首

作者:潞 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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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春
  
  它是你的老友
  你们曾经形影不离
  它是你眉宇间的光亮
  是轻快的步伐和一点自负
  那时候你没有察觉它
  你对女友炫耀的一切
  仿佛与生俱来
  爱情使你心跳得那么快
  你却轻易承受了
  在没来得及怀疑之前
  内心有永不餍足的梦想
  对即将来临的考验
  由于无知而勇敢
  你还没学会掩饰
  人人知道你致命的弱点
  夏收的季节来到了
  成捆的麦子堆上天堂
  你大步超过路上的行人
  并不理会身后的叹息
  你对美的事物尤其敏感
  喜欢赞美那些迷人的女子
  夜深人静时写下无用的诗句
  它顺从和纵容了你
  使你虚度了苦难年代的光阴
  
  排练室
  
  她们的裙裾在飞扬
  脚尖忽左忽右移动着
  你发现这只是试探
  尽量少的接触
  被地面的火焰烧灼
  不用往上看你就知道
  她们有多么热情
  除了不断向上
  她们还滑向房屋一角
  而充沛的血流一刻不停
  在手足之间往返
  楼下街衢中似乎有人仰首
  他对此将一无所知——
  云霓翻滚的玻璃窗后
  到处有这样青春的练习!
  谁赋予了她们旋转的天职?
  裙裾中裹着的不是内体
  是空无一人的风!
  如今你已经说不出
  因为怯懦还是太过沉溺
  你用幻觉接近了这一群
  直到她们逐一退出
  
  旧事
  
  他不知道父亲为什么放开他
  刚才他们还说着话
  父亲突然走向路那一边
  他和一个人搂抱在一起
  手在那个人背上拍着
  他隔着马路远远看着
  听不见他们大声说些什么
  两人互相递着香烟
  然后那里升起一团烟雾
  他们身后有株巨大的槐树
  开满了白花,香气浓郁
  他开始踢地上的石子
  让过路的人都知道
  这是一个讨厌的小男孩
  此时父亲忘记了他
  过了很久也许只是一会儿
  父亲重新拉起他的手
  还在他头上撸了一把
  可是小男孩一声不吭
  他们就这么走着
  他能感觉到父亲脸上的笑
  后来他一直没机会问父亲那是谁
  他知道父亲这一生并不快乐
  甚至深埋着无人知晓的痛苦
  但那一次父亲是真的高兴
  
  诗人
  
  当人们称他是诗人
  他似乎有些不知所措
  虽然很久以来他确实在钻研
  人们认为的那种事情
  他像所有中国人一样
  很小就知道屈原和李白
  知道一千年前的王维是同乡
  亡国之君李煜的词则烂熟于心
  比起驰骋草原的君王
  他更倾心这个倒霉的皇帝
  
  二十岁后他知道了更多
  他学会了争论,和朋友们
  骑着自行车从一处赶到另一处
  最初他总在诗里写进苦难
  但他并没有真正经历过
  这个词和他常用的“玫瑰”一样
  是那个时代文学青年的标志
  他醉心干湿漉漉花瓣的意象
  用年轻的胃生吞活剥《荒原》的象征
  
  没人告诉他诗人的生活是什么
  就像他辨不出梦中的面孔
  虚荣和才华他都有一点
  试图把诗写得纯粹,不含杂质
  像工匠磨练手中的技艺
  他身边有时簇拥着美人
  却很少看到他写爱情诗
  他的泪水往往会突然涌出
  那时他一定在亲近的人中间
  或者远离他们在最寂寞的地方
  
  他漫不经心消磨掉夏日时光
  总在秋天迎来最多灵感
  他后悔当年写下的一些诗句
  那些空泛而高调的激情
  他从成长的阅历中认识了
  土地上的河流、炊烟和人群
  只有一种可能他会反抗
  ——当祖国不幸被侵袭
  他将像一个真正的烈士去赴死
  而无须因为诗人获得赦免
  
  他觉得灵感已不再重要
  如同他不在意诗可能带来的羞辱
  他对诗歌的意义保持静默
  正是这静默使他几近于瘫痪
  为此他写得既迟疑又少
  
  等待
  
  早餐端上来之前
  他一直坐着没动
  这里有更多的汽车和人
  在窗外闪过不知去向
  他相信这个城市和某种香料有关
  虽然那致命的香料早已失传
  被称为观光的短暂逗留
  使他几天来无所事事
  如同久坐海边长椅上的老人
  垂头对着脚下耀眼的沙滩
  从长堤那座维多利亚时代的塔楼上
  传来一阵报时的钟声
  他心里正为故乡隐隐作痛
  离开前那里下了一场雪
  刚落地就被车轮碾压得又黑又脏
  儿时记忆中冬日的纯洁
  不知何时荡然无存
  他习惯了北风携裹着的寒冷
  有说不出的孤寂和失意
  转眼间这一切与他天各一方
  房间里低声放着音乐
  像早晨的阳光在桌椅间流动
  这儿的人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他们专心致志做着三明治
  片刻就会送来
  
  黄昏
  
  他望着镀了金色的窗台
  仿佛看到外祖母疲惫的身躯
  在窗前的椅子上坐下来
  安静而衰弱的老妇人
  每天都这么坐一会儿
  她给女儿一家洗衣、做饭
  很多年没人提起她自己的家了
  那个山顶上的村庄
  从远处能看见炊烟
  他十二岁时去过那里
  被小脚的外祖母追得到处跑
  那时她的吼声还具威慑
  然而她很快变得虚弱了
  一天他“啪嗒”打开电灯开关
  竟使坐在黄昏里的她吓了一跳
  她好像从睡眠中醒来
  为自己所在的房子诧异
  此前她的灵魂一定在漫游
  她一生不识字。素食而高寿
  她留下很少,只有民国时的八块银元
  她在临终前半年回到故乡
  一再推迟的返乡之旅
  让她看到越来越熟悉的风景
  从此她任凭时间流逝
  直至一个漫长的午后悄然而去
  
  阅读
  
  阅读集中了最多专注
  它消磨掉生活的精粹
  沉闷的大师,日夜在阁楼上
  衣着和风度不值一提
  阅读的灰烬,并不多
  像雪的霰粒拍打窗户
  那时他徘徊于冬夜
  听到这陌生清冷的声音
  阅读的鸦片,是的
  征服了不谙世事的年轻人
  他一夜一夜慰劳自己
  抵消白昼的暑热和喧嚣
  注定阅读的一生
  所有细枝末节都得适应
  关闭多余的语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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