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4期

空山

作者:阿 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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音。
  如今的村庄,只是通信电缆、柏油公路经过的一个地方。
  一个个村庄,相对那些飞驰而过的电流和汽车而言,只是经过的一个地方。一个无须停留的地方。时代驾着电流和汽车飞奔向前,这些村庄,只是停留在那里,被经过,被遗忘。于是,村庄自己也感到困倦了。如今村庄的平静。只是因为疲乏的失望。
  机村这样的村庄已经不会发生什么能使自己真正激越起来的事情了。就是拉加泽里要修一道堤坝使曾经的色嫫措重现的消息也只是使他平常亲近的几个朋友激动起来6只有索波这个如今已顶着一头一花白头发的老头,身上又重现了当年做民兵排长时那样的激情。每天晚上,当村子里的人都聚集到酒吧的时候,他会一个桌子又一个桌子宣说这个计划。他说:“我很激动,我真的很激动。想想,那个消失多年的湖水又要重现了!”
  “我们不激动,不就是把一些水关起来吗?”
  “那不是一般的水,那是色嫫湖!”
  “既然如此,当年你们为什么又要费那么大的劲把它炸掉呢?”
  话到如此,索波就无话可说了。但不过两天,他又赔着笑脸,坐在桌边开始游说了。人家就问:“给工钱吗?多少钱一天?”
  “人家是自己掏钱做好事,你们怎么还谈工钱?”
  “不谈工钱我们吃什么?”
  “喂,老人家,知道不知道,要修水电站了!”
  “水电站?小子,我们修过水电站,你头上的灯不是我们的水电站发出来的吗?”
  “是很大的水电站!”
  “多大?”’
  “水坝比我们见过的所有悬崖都高!关起来的水,比我们见过的所有湖面都大!”
  “那跟你有什么关系!色嫫措是我们自己的!”
  很多人都为降雨人带来的大电站的消息莫名激动起来。但那电站跟机村有什么关系呢?好像没人想过这个问题。看见降雨人指挥的勘探设计队带着仪器在山上山下四处出没,也有人拦在路上想要打探消息。但勘探队的人都笑笑,并不回答。问得多了,人家不耐烦了,回一句:“知道这个对你有什么用处?”
  所有这些事情都在拉加泽里的眼皮底下进行,但他全不理会。他不出来阻止索波,他也不跟人谈他的计划。但他已经开始行动了。降雨人已经把帮他设计的堤坝图纸送来了,他把那些图纸张挂在自己那个小房间里。有好奇心重的人溜进去想看个究竟,但、没有看到湖的重现,只是一些横横竖竖的线,只是那些线蓝莹莹的颜色本身倒还好看。他已经在酒吧后面,盖起了一座临时仓库。每天,都有卡车从县城运来水泥,堆放在仓库里面。他还在酒吧前面悬挂起一个纸板,上面写上了求购砂石的文字。马上,就有村里人在村子下方河道里各自圈出了采挖砂石的地盘。此前,达玛山修筑隧道,以及公路局给公路铺柏油路面时,他们就是这么干的。拉加泽里去河边看了一圈,回来,只跟其中两家订了合同。另外三家不干,晚上来喝酒,就要跟他论个究竟:“难道我们挖出来的不是同一条河里的东西?”
  “是同一条河里的东西,我们也是同一个村子的乡亲。”
  “那你为什么不要我们的?”
  他是在理的,不要的那三家,一家在桥梁下面,会挖空了桥基;另两家靠着高耸的河岸,挖空了下面,大片山体就要崩塌到河里。其中一家就是更秋家的,老二就来责问他。
  责问不是责问,而有点威胁的意味:“你是要跟我们别扭到底了?”
  “随你们怎么想,我就是担心山体会塌下去。”
  “这么大的山,塌一小块又有什么关系?”
  “难看。”
   “难看?就为这个?”
  “就为这个。难看。”
  “小子,你记住。”
  “我记性好。”
  降雨人再来的时候,拉加泽里也把心中的疑问问出来:“修那么大的电站干什么?”
  “防洪。蓄水。下游水多时把水关起来,下游缺水时把水放下去。当然,主要是发电。”
  “发电干什么?”
  “挣钱,很多钱。”
  “谁挣钱?”
  “谁投资谁挣钱。”
  “那我们有什么好处?”
  “你们当地的政府有税收。有了税收政府就不用砍木头了。”
  “我是问你对我们老百姓有什么好处?政府总不会分钱给我们。”
  降雨人就无话可说了:“你操这个心干什么?”
  “我没操心,我就是想问问。”
  “那我告诉你这件事对你有好处你信不信?”
  “你知道我不是说自己一个人。”
  “兄弟,政府的钱怎么花,这不是你我能管的事,情,但水电站修起来总是有些好处的吧。”降雨人被他弄得有些沉重的表情又变得轻松了,他笑着说,“反正这对你是件好事情。”
  “对我?”
  “我只能说这么多,你那件事情要赶快上手。”
  他说明年开春就马上开工。今年主要是准备材料。降雨人告诉他,最好是今年开工,能弄多少弄多少。他就立即张罗着准备开工:这是一九九八年。一九九七年长江大水后,机村所在这一片山区,自然就成为了国家长江上游天然林保护的重点地区。降雨人离开不久,他接到县林业局的通知,他被评为植树造林的模范,要去省里开会。于是,就去省城,在电视镜头下,走上灯光刺眼的舞台,从领导手里接过了一座玻璃奖杯。回来,县林业局局长本佳请他吃饭。分管林业的副县长也来了。三杯酒后,自然会问他有什么要求。需要上面帮助解决什么困难。
  他说没什么困难。
  本佳就说:“干了那么大的事怎么没有困难?”
  他就很艰难地说出一个字:“钱。”
  这个字一出口,领导脸上的表情就变了,说:
  “唉!这就是我们最为难的!”领导说,他做的事情很好,但太超前了,国家都还没有相关政策出台,他就干在前面了。而且,这树算谁的还不知道,因为树是栽在国家的土地上。照理说,这树就是国家的树了。将来长大成材,栽树的人也不一定能动一棵半棵。
  “我栽下了,就不想动它们。要钱也是想栽更多的树。”
  “要不,我们也超前一点,为了栽更多树,每年你可以从长大的树中伐掉一点,这样来筹措资金。”
  “可是,在我们这个地方,那些树要成材,至少也要三五十年,那时候,有钱我也没有用处了。”
  领导又举起酒杯,说:“日子难过年年过,事情难办天天办。到时候总会有办法。”
  副县长走后,本佳怪他不该给领导出这样的难题。有难处点到为止,怎么能一句话把领导逼到死角,连个弯都转不过来。
  “除了这个,我还有什么困难?”
  “你跟更秋几兄弟的事情,不也需要上面给你撑腰吗?”
  但他觉得,与更秋兄弟的过节,那是一件事情,而不是一个困难。他觉得复仇的事不会发生了。如果真要发生,那也没有办法,这是做一个机村人命里带来的东西,谁也不得超脱。
  他回村后,告诉下面人副县长哪一天会来视察工作,还可能帮助他们解决困难。但是,到了那个日子。上面却没有来人。这个约定的日子过了十天,还是没有见到副县长的影子。本来,拉加泽里想好了,副县长一来,也请他剪个彩,他的堤坝工程也可以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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