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4期

棋语·飞(短篇小说)

作者:储福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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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一年初夏,陈晓冬背着背包到了方山脚下的一个县城。县城中心是一条铺着石板路的长街,街两边是伸着飞檐的木结构旧房子。走在石板路上,陈晓冬有着一种飘零的自由感觉。陈晓冬已熟悉了这种路途上的生活,他很想走遍整个世界,只是他走不出国界去。在他能走到的地方,他是以棋会友。每到一个地方,他都会找当地的棋手下棋,同时走访当地的文物古迹。此后,再由当地的棋手介绍下一个县的棋手,一段一段路走过去,每一个县都会有几个能下棋的,偶尔有个县没听说有什么下棋的人,他就毫不犹豫地越过去。他认为一个地方,必须有一定的文化传统,中国的传统文化、便是琴棋书画嘛。文化人不一定都会下棋,但总应该有会下棋的文化人。没有文化底蕴的地方。当然也就不值得去了。
  他在这个一边依着方山一边靠着清江河的县城,逗留了好几天。这里的棋手不少,陈晓冬与第一位棋手对局时。刚布局结束他就觉得盘面亏了;一直到官子阶段,他才费劲扳回来。后来约来与他手谈的棋手,也都有着一种轻灵的棋路。一个地方下棋的人,互相影响,有着相近的走法。这是陈晓冬能理解的。对这种走法他开头是有点不知所措,慢慢熟悉便能看清棋局了,这里的棋手并不具太深的算路,他只要使出贴身缠打的搏杀战术,总能占优取胜。陈晓冬想到。这种走法是不是缺少的就是后续力量。一旦熟悉了这种走法,在后来的对局中,他便比较轻松地战胜对手,每盘都能吃对手的大龙。于是很少再有人来和他下棋了。原来说好了来的,也没有来。
  陈晓冬准备走了。那个接待他的朋友叫小陆,在县文化馆里做事,把他约到临河的楼上来。一登上这座楼,陈晓冬眼睛一亮,没想到,小县会有这样一幢楼,楼是古色古香的,临着城郊开阔的河面。登临一望,一条宽河从楼脚下弯曲流去,方山就在河之尽处,仿佛浮在远远的河面上。陈晓冬感觉心胸随之开阔起来。他绕着楼转了一圈,把栏杆拍遍。木栏杆已年久,蜕了油漆的外层显出来久经风雨的粗纹,有一种说不清的意味含在里面。
  陈晓冬觉得自己看完这里真的该走了,没有什么可惜了。
  转身之时,便见着了小陆。不知什么时候,他站在了他的身边。
  “这里好么?”
  “好。”
  “就是让你好好看看的……我早来了。”
  “你早该让我看这座楼了。”
  “一直约着棋局。你不是很想下棋么?”
  “下棋?这里的棋可没有楼好。”
  陈晓冬的话说得直白,但小陆不以为忤,似乎并没有意识到。
  “有些好的,还是应该留在后面,让人有点儿回味。”
  “还有什么好地方么?”
  小陆却转了话题说:“你不想再在这里下棋了么?”
  陈晓冬想说什么没说,对着这个热情的朋友,他难得地收了口。陈晓冬四处飘泊的起因,便是在下放的农场,口太直快,与人发生争执,便用砖拍破了对方的脑袋,于是离开了农场,不想再回去。飘泊久了,懂了些人情世故,自然有了些忍耐力。
  小陆移眼看着河水,这一注视透现出一种苍茫的神情。突然陈晓冬觉得小陆并不像他原先感觉的一直生活在简单中,很多的人与事往往在不经意中表露出本质。
  小陆头没动地问:“这里有一个棋手,只是不在县城。你想不想和他去对一局?”
  “在乡下?乡下会有好棋手?”
  “是的,在乡下,就在这条河的那一头……”
  河在远处没有尽头,在无尽头处跳闪着金红色的光。
  两人在靠着栏杆边的桌前坐下,要了两杯茶,一边喝着,小陆便向陈晓冬介绍这位叫鲁秋然的棋手。
  这是一位老人,运动之前就下放到了县城。他喜欢下棋,与人的交往就是下棋,县城里的棋手受的就是他的棋风影响。运动当中,他又主动要求下放到了乡村。那个生产大队临河,有着一个小岛,被称作辣椒岛。小岛上种的西瓜,瓤特别红,也特别甜。鲁秋然又主动要求去小岛上看瓜,他是下放干部有工资,不要队里工分,队干部本来就找不到愿意生活在岛上的人,自然乐见其成。鲁秋然上了岛就不想离开了。不是瓜期也住在了岛上。岛上原有一个看瓜茅棚。鲁秋然便一年四季住在那里。生产大队并不放松对他的监管,有重大文件传达时,便把他接到村上去;他身体不好的时候,队干部便上岛去给他送点生活必需品,还有外面给他寄来的邮包。那些邮包都是城里供应而乡村紧俏的物品,队干部可以分到一点东西回来,有时是肥皂,有时是白糖,有时是干肉。
  小陆告诉陈晓冬,听说鲁秋然已经病了一段时间了,听说快死了,也不知到底情况如何,还不知道能不能下棋了。
  走上辣椒岛的时候,陈晓冬因眼前的情景有点儿激动。阳光使小岛的四周河面跳闪着红彤彤的光亮。正是在县城楼上看到的那片红光所在地,如红鲤般的红光都在这里汇集了,一刻间呈现着无可比拟的光耀,以至于整个岛都笼罩在这红光中,让人的眼中也燃烧着红色。
  岛是狭长的,一路看着河面的红亮与岛中间大片植物的绿色。不可思议的是,色彩到了这里似乎都变得奇特,红也红得奇特,绿也绿得奇特。大红大绿之色相配正是色彩之忌,但在这里却显得鲜明,别具一格。大自然自有它调和之法,都是艳色,却一点不俗。
  陈晓冬一听小陆介绍的鲁秋然,就想来岛上看他。想象着他是一个经历复杂的棋人,自我放逐到小岛上。听说他快要死了,谁也不来看他,有的怕沾上什么,有的怕给他再添什么麻烦,陈晓冬却很想见识一下。
  到了小岛,陈晓冬看着岛上的景致,感觉鲁秋然是个不同一般的文化人,他的身上肯定有着传奇色彩,陈晓冬对传奇本不感兴趣,在飘泊期间,他看多了社会上附众的平庸,对人生有着一种失望。但他的内心里还是有着传奇欲望的。走前一段路,陈晓冬看到有竹竿搭起的丝瓜架,想象鲁秋然在这里荷锄而耕,别有一种人生风味,也许来小岛早就在他的选择中。看到那孤独的茅棚了,掩映在一片竹林间,棚顶矮矮,檐头垂挂下来,须低下头去推门。一扇薄柴门本来就半开着,门响很大,里面却没有一点回应。
  陈晓冬立刻觉得自己刚才想象的奇怪。现实应该是在一个矮茅棚里躺着的一个将死的干瘦老头。他是来找人下棋的,找老人来下棋的感觉也很奇怪。可他还是来了,他恍惚觉得他人生将来的路,会与这个老人有什么关系,会与这块红土地有什么关系。他奇怪自己会有这种莫名的感觉。也许人到了一片孤独的地方,在人的内心里都会生出一种人生末路的感觉吧。
  在棚里站了一会儿,眼睛适应了矮茅棚的阴暗,慢慢地能看清棚里那习惯的乡村摆设。靠墙放着农家锄把与农具。墙上挂着草帽与塑料薄雨衣,正中搁着一张只有木腿支着木板的桌子,一切显得简陋,只是看上去还显干净,没有老男人孤独生活的杂乱。
  嗅着一点微热的泥土与青草气息。
  陈晓冬站直了腰,问了一声:“有人吗?”见没有动静,便回转身来把门来回拉了两下,门发着刺耳的摩擦声。
  想来棚屋里自然没有人了。是不是这位鲁秋然已经不在了?
  这时棚角处“呀”了一声,响处透出一片亮来。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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