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5期

一双泥靴的婚礼

作者:龙仁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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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龙仁青,男,1967年3月生于青海湖畔铁卜加草原,毕业于青海海南民族师范学院,著有小说集《锅庄》、长篇纪实文学《藏域春秋》(合作)、《仓央嘉措秘史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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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次洛七岁了,七岁的次洛无忧无虑,他整天游荡在查美河边,河边的鹅卵石都认识了他,那些粉红色的水晶晶花对他更是再熟悉不过。每当看到他穿着那双破了一个洞,露出了左脚大拇指的条绒布鞋从河边的草地上走过时,那些水晶晶花就会有些恐慌地摇摆起来——如果它们长着脚,如果它们能走路,看到那双布鞋时,它们一定会仓皇地跑开。因为次洛走路总是大步流星,从来也不会注意脚底下,好多水晶晶花都被他踩坏了,那些刚刚伸展开来的柔嫩的花瓣,被他不经意的一脚踩得遍体鳞伤,一些水晶晶花的茎叶被他踩断,从此枯萎了凋谢了,成了河边草地上的一小团污泥。
  河边的水晶晶花对次洛恨之入骨,但次洛却浑然不觉,不知道自己已经结下了这么多的冤家,不知道那一朵朵的水晶晶花就像一只只粉红色的眼睛,总是恶狠狠地瞪着他。
  这天早晨,次洛把家里的牛羊赶到草滩上,便又来到了查美河边,他从河边的草地上走过,对草地上的水晶晶花依然是视而不见,更没有去在意那一束束愤怒的目光,河水中忽然掀起的一朵浪花却引起了他的兴趣,他立刻断定,那是一条小鱼。
  查美河是流向青海湖的一条小河。青海湖盛产裸鲤,每每到了水晶晶花盛开的季节,裸鲤就会进入每一条流入它的河道产卵。次洛看到的那条小鱼,便是大量裸鲤进入河道产卵之前,最早进入河道做侦察工作的先遣队成员之一。
  次洛朝着浪花掀起的地方看去,果然看到了一条小鱼,接着就看到了更多的小鱼。一条条小鱼无一例外地逆着水流奋力地游动着,它们游过的地方,掀起了一朵朵浪花。次洛一下来了精神,便在河岸上跟着这些小鱼跑了起来。小鱼们看到有人盯上了它们,惊恐之下,更加奋力地甩动着它们鹅黄色的鳍翅飞快地向上游游去,它们身后的浪花一路追随着它们,形成了一条条好看的翻腾着的涟漪。
  “水上开花啦!”次洛不由欢叫起来,跟着河中的小鱼在岸上一路跑去,但他不知道他正在为水中盛开的浪花欢叫时,他又踩碎了许多的水晶晶花。
  查美河在一个山脚下拐了个弯,河流在拐弯的地方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漩涡。一条条小鱼游到这里,便飞快地窜入漩涡看不见了,次洛在这里停下来,一双眼睛有些意犹未尽地盯着小鱼们消失了的漩涡,不大一会儿就有了眩晕的感觉,次洛抬起头来向河岸上看去。
  这里是一片不小的沙地,是小小的查美河一次又一次地用自己看似柔弱无力的水流冲刷出来的。水晶晶花在这里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片的灌木丛,金黄色的花朵盛开在每一株一尺多高的灌木枝头上,耀眼夺目。这种灌木叫金露梅,因树上金黄色的花而得名。次洛的目光很快被金露梅吸引了,他的兴趣便很快转移到金露梅上。他顺手从一株树上摘了一支金露梅开得繁茂的枝丫,便窜入了那一片灌木丛里。所有的金露梅都听到了那株被摘了枝丫的小树疼痛地惨叫了一声,但次洛同样充耳不闻,他就像一只敏捷的兔子一样左冲右突,不大一会儿就来到了一片开阔地。 .
  次洛窜到灌木丛里来,除了那一朵朵金黄色的花引诱着他,还有就是他想撒尿了。藏族是忌讳在河水中或者离河水很近的地方小便的,这一点次洛从小就知道,阿爸告诉过他,如果小孩子朝着河里或者离河水很近的地方撒尿,河里的龙神就会不高兴了,就会吃掉小孩子的小鸡鸡。次洛因此从来都不往河里或者河边撒尿,哪怕尿很憋也要跑到离河水稍远的地方。次洛跑到开阔地,还没等他把皮袄带子解开,就看到这里还有两个人。
  他们紧紧地拥抱在一起。
  次洛意外又惊奇地看着他们,手里的那枝金露梅不由掉到了地上。次洛看清楚了,那两个人一个是和次洛家住一个帐圈的邻居南杰大叔家的大女儿赛措,一个是家住在另外一个帐圈,在这片草滩上小有名气的情歌手阿吾达贝。次洛记得,有一次,阿爸和阿妈聊天,就聊到了他们,阿妈说他们是天生的一对。次洛听了立刻问道:“什么叫天生的一对?”
  阿爸和阿妈互相对视了一下,阿爸笑着回答说:“就像阿爸和阿妈这样。”
  “那他们会生一个像我一样的孩子吗?”
  阿爸阿妈听了这句话,大声笑了起来。
  “我想让他们生个女孩儿。”
  阿爸阿妈的笑声还没止住,次洛又说了这么一句,俩人的笑声立刻止住了,他们又互相对视了一下,阿爸和阿妈齐声问道:“为什么呀?”
  “等他们生下女孩儿,等女孩儿长大了,我也要和她当天生的一对儿。”次洛想了想,斟酌着词句说。
  阿爸阿妈听了又一次大声笑了起来……
  两个人也很快发现了忽然不期而至的次洛,他们慌乱地松开了对方。被次洛唤作阿姐的赛措头发蓬乱,两眼无神,她抚弄着自己皮袍上的褶皱,脸上布满了泪痕。
  情歌手达贝的眼睛也是红红的,他站起来走到次洛面前,问道:“次洛,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次洛似乎没有听见他在问什么,他看看达贝,又看看达贝身后的阿姐赛措,依然是一脸的意外和茫然。
  “你们哭了吗?”他反问达贝。
  达贝听了次洛的话,不由回头看了一眼依然是泪眼婆娑的赛措,伸手抓住次洛的一只手,不知道对次洛说什么。
  “阿妈说,你们是天生的一对!”次洛忽然说。
  达贝听了次洛的话,惊异地看着次洛,又回头去看赛措,赛措不由又哽咽起来,她走过来抓住了次洛的另一只手。
  “你们会生孩子吗?”次洛冷不丁又问道。
  达贝和赛措很意外,他们也像次洛的阿爸阿妈那样互相对视了一下,达贝反问次洛:“为什么要问这个啊?” “你们最好能生个女孩儿。”次洛没理会达贝的反问,他自顾自地说。
  “为什么呀?”达贝和赛措更加意外,他们脸上的愁苦已经被惊异所取代。
  “等你们生下女孩儿,等她长大了,我也要和她当天生的一对儿。”次洛想了想,斟酌着词句说。
  达贝和赛措听了,不由笑起来,一行眼泪重新溢出了赛措的眼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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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虽然是夏季,但是在清早还是有些寒意。帐篷里,次洛从盖在身上的厚重的皮袄里睁开眼睛的时候,他的阿爸阿妈已经起来了。阿爸盘腿坐在土灶的一侧,手里拿着一张羊羔皮细致地搓揉着。这是一张熟过的皮子,经过搓揉后,就会变得柔软滑腻,犹如丝绸一般。阿爸打算给次洛做一件用羊羔皮做成的“擦日”藏袍。等次洛到了九岁上学的时候穿,现在就差两张羊羔皮就准备妥当了。
  次洛的阿妈在土灶的另一侧,正在刷洗一只挤奶桶,准备出去挤牛奶。坐在土灶牛粪火上的那把铁壶看上去已经有些年月了,它安然自得地坐在那里,在牛粪火的烘烤下,吱吱地唱着一支悠长而又凄切的曲子,好像是在回忆着自己曾经的往事。那往事让人心伤,却又回味无穷——一壶用伏砖茶熬制的茶水就要开壶了,这是阿妈为一家人准备的早饭。就着茶水吃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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