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5期

公园

作者:蓝 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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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蓝石,本名石效纲,男。现居北京,自由撰稿人,曾发表过中短篇小说多篇。
  
  傍晚,老王正坐在自家小卖店里看电视,老张拎着菜拉门进来了。老王与老张的目光不经意间相遇的那一刻,她发现老张的眼神躲躲闪闪的,像是在有意隐藏什么。老王故作随意地抬手打开客厅的白炽灯,屋里霎时明亮起来,老张刚刚染过的一头浓密的黑发完全暴露在老王眼前。老王眯起眼,不太相信地盯着老张的头发仔细看了会儿,然后,乜斜了老张一眼,什么都没说,起身走进卧室,房门随即发出嘭一声闷响。显然,老王生气了。老张知道,晚饭只能自己煮袋方便面凑合了,好在小卖店最不缺的就是方便面。老张煮方便面时,又往里面卧了两个鸡蛋。
  小卖店是以老王的名义开的。她临退休那年冬天,在车间的楼梯上摔了一跤,到医院一检查,说是股骨颈骨折,做了置换手术后,经医疗机构鉴定,为八级伤残。老王一直歇到退休,还在街道办了张残疾证。然后,老王利用自家住一楼的便利,开了这个小卖店。小卖店虽然开在一个只有五栋楼的小区里,但由于老王手里攥着伤残证,免除了多种七七八八的费用,每个月的收入还是比较可观。同时,老王也算给自己找了个营生。毕竟,她的腿脚不灵便,平时连小区的大门都很少出,没事的时候,顶多在自家种的花花草草前打打麻将,这样既不耽误卖货,又可以自娱自乐,何乐而不为?
  老张今晚心情好,食欲也就格外旺盛,三下五除二,一大碗方便面下肚了。吃得满头大汗的老张用毛巾擦了把脸,在卫生间的镜子前站定,脸上浮现出一丝淡淡的笑容。果然如小吴所说,染过头发的他年轻了,而且感觉一下子年轻了十岁。老张叉开双手的十指,将头发从两鬓向额头上方聚拢,头发末梢都染得很仔细,几乎看不出任何破绽。
  老张胳膊肘撑在柜台上,心不在焉地看了会儿电视,起身犹豫着推开老王卧室的房门,想问问老王是不是又胃疼了。他知道,老王一生气就有胃疼的毛病。刚刚还平躺着的老王见他进来,索性把肥胖的身躯迅速翻向了墙壁一侧,床铺随即发出一阵嘎吱声,接着,老王大概还嫌自己的情绪表达得不够充分,干脆抓过线毯,把头蒙了个严实。
  自讨没趣的老张悻悻地退回到自己房间,也早早躺下了。明天是交谊舞比赛的日子,他要早点休息,养精蓄锐。
  如果仅仅因为老张染了一头黑发,相信老王不至于生这么大气。人嘛,虽然年纪大了些,又是个退了职的干部,但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染发也不足为怪。关键是,老王由此联想起一件并不久远的往事。
  大约七年前,当时老张任职的单位准备搞部门领导换届竞聘,老王曾劝老张,现在正是较劲的时候,要多注意一下自己的形象,衣着要穿利索些。别总邋里邋遢的。然后,老王又意味深长地看了眼老张白花花的头发,说:“头发也该理理了,顺便再染个头,提提精气神儿。”老张不以为然。“我在单位干了快一辈子了,谁不知道我是少白头,别扯那些没用的。”尽管老张头发花白,但根根浓密坚挺,剃下来一撮都能当毛刷使。
  老王劝了几次,老张仍我行我素,不修边幅。为此,老王痛心疾首地说:“让你染个头会少块儿肉吗?”
  “就是长块儿肉我也不染,这辈子我绝不会染头的,你就死了这条心吧。”这时的老张已经有所耳闻,在局内的派别斗争中,与他关系密切的副局长已是节节败退,正处于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的状态。想到这些事情老张就烦,不然,他也不会冲老王乱发脾气。虽说老王在厂里只是个车间出纳员,但她心里也清楚,无论是整齐的着装,还是染后的黑发,都不能对老张的连任起决定性的作用。老王的意思是,起码你要向领导发出一个信号,你身体是健康的,心是年轻的,也有信心有能力再干一届。那年老张五十六岁,再干一届正好退休走人,这辈子咱虽没有建立过什么丰功伟业,但也算是善始善终。老王唠唠叨叨地埋怨老张时,他并没有做任何解释。老张懒得理老王,况且这些话要追根溯源,是一时半会儿难以说清楚的。
  巧合的是,那年与老张一样以杂毛形象示人的几个老处长无一幸免地被“换届?了,而另外几个染了头的老处长却齐刷刷地迎来了“平稳过渡”。原来,几个染了头的老处长是得到过领导的某种暗示。那种暗示跟老王提醒老张的意思差不多。至于其中有没有什么幕后交易,老张就不得而知。
  老王摔断腿住院后,老张在单位基本上处于半退休状态,一半时间在医院陪老王,一半时间无所事事地坐在办公室里喝茶看报。日子就这么一天天一年年地过下去,但这期间,却无形中为老张日后的退休生活起到了一个缓冲作用。所以,当老张果真退休时。他已经完全适应了这种休闲的状态。
  每天早饭后,老张都溜溜达达地去附近一个叫滨河的小公园。滨河公园虽小,但五脏俱全。有凉亭、假山、健身区,有下棋打牌的,有练快板书的,还有人扎成堆儿专门讨论国际国内时事的。奇怪的是,这个号称滨河的公园,唯独缺少的就是一条河,这让老张百思不得其解。
  其实,老张有所不知。前两年,公园里拔地而起的一栋高楼,正是建在原来的“滨河”之上。那是栋颇为豪华气派的高楼,据说是公园主管部门的宿舍楼。大门临街修建,院内还有一条通向公园的甬道,这样高楼里的人想逛公园就方便多了。甬道上一天到晚有保安专门把守,进出要凭相关证件,否则任何人不准随便进入。
  老张每天上下午都要围着滨河公园转上三圈。他走得很慢很慢,而用时也绝不会超过两小时。
  有一天,老张正百无聊赖地在公园里兜着圈子,意外地与老李迎面碰了个头。这个老李是老张的老同事,当年也是一处之长,年龄要比老张小一岁,是那年换届时的留任者之一。如今老李已经不染头了。老张记得老李的头发当年也是浓浓密密的,与自己不相上下,但白头发要少许多。几年不见,老李的头发变得稀疏花白了,软软地摊在头皮上,像一小片蔫头耷脑、缺少水分的枯草。
  从此,两人结上了伴,每天早上九点准时在公园的南门碰头,然后,并排甩着胳膊边溜达边聊些原单位,乃至国内国外刚刚发生的重大新闻事件。但基本上是老李说,老张听。上班时,身为财务处处长的老李是个性格温和的人,甚至温和得近乎于窝囊。但现在的老李变了,说什么事都是粗门大嗓,说到激动处,脸涨得通红,气都喘不匀。尤其是聊到原单位领导如何贪污腐化,下属企业兼并中的猫腻,及盘根错节的人脉关系之类的话题,老李更是痛心疾首,义愤填膺,牙齿咬得咯咯响,还忿忿不平地边说边做出一些类似演讲者的手势。这让老张觉得不可思议。按说,作为当年的既得利益者,应该对领导的知遇之恩心存感激才对,怎么听着好像有千仇万恨似的。在老张看来,老李虽然人退休了,可心还在单位,甚至可以说比上班时更操心。
  大约十点左右,两人开始下棋。他们选择的是公园最僻静的一隅,也就是那栋高楼围墙下的拐角位置。老张和老李下棋的附近没有参天大树,也没有石桌石凳。夏天闷热,两人穿着背心短裤仍汗流浃背,只好各执一把蒲扇不停地呼呼扇风。两人之所以选择这块“净土”,并非是棋艺高深,不屑与其他的下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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