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7期

我在废墟的南坝

作者:阿贝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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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南坝是龙门山断裂带上的一个镇,也是三国时著名的江油关。1984年至1987年,我在南坝中学教书。在2008年5月12日汶川大地震中,南坝被夷为废墟。
  5天之后,我到了南坝。地震的尘埃已经落定,时间与记忆开始变黑,激越、悲痛、感动与光荣在泪光中得到讲述。
  
  5月17日 阴
  
  车过白草,看见有越来越多的房屋倒塌。石头坝到高庄坝的路刚通,塌方到处都是,公路上的裂口触目惊心。到处都能看见倒塌的电杆、电线、光缆、天然气管道和被滚石砸毁的汽车。
  从高庄坝开始步行。在第一道塌方处就看见飞石呼啸,一辆载人的摩托车差一厘米的距离被巨大的流石击中。我以赌博的心理飞跑过塌方处,不慎拉伤了左大腿后侧的肌肉。从高庄到南坝的何家坝要经过十几道塌方处,最长的塌方有好几百米,最大的石头有好几间房子大;特别是快到旧州那一段,整个山体滑坡,得绕道走河边。
  在旧州看见凤翅山,看见江油关,松了口气,它们熟悉又陌生。我已经没有能力把面目全非的江油关与我的青春记忆联系起来。旧州、旧州老街的房屋几乎全部倒塌,公路边到处是临时搭建的抗震棚。正是吃午饭的时候,还看得见些许人间烟火。
  在凤翅山下的河边等候通过时,遇见两位来自开封的空降兵,他们于13日晚第一批抵达南坝。我喜欢他俩的模样——笑容。问及姓名,只说是陈和孙。我看见笑得最甜那位水壶套上的名字是余林祥。
  桥梁坍塌,公路中断,南坝变成了孤岛,仅靠一只近乎废弃的铁皮危船维系着与外界的交通。
  部队开始架设简易浮桥。已是地震后的第五天。大型机械依然不能进场。看见从水观、石坎流出的发黑的溪水,想起了锰粉、锰矿。
  下渡船,脚踩在了南坝场的地皮上,感觉身体里已经有东西在融化、崩溃。不是在变成废墟,是在变成荒野。路上、沙地里、河滩上、河流里都看得见解放军官兵的身影——扛着东西,在小跑。
  午后的太阳白晃晃的,远远近近的行人、废墟、山脉都蒙了粉尘,呈现出惨白。指挥部的几个熟人在码头上扛矿泉水和方便面,我上去帮忙,被过来的几位战士替换。坚持与一位战士抬着纸箱往场镇上走,注意到战士年轻甚至还有些稚嫩的脸——黝黑。中途我们换过一次手。路上来来往往都是部队的人,间或有灾民和地方救灾的人。快到街上时,战士看出我有腿伤行走不便,就一个人不由分说扛起了纸箱。
  走进化为废墟的南坝小学,脑壳里是长时间的空白。来自河北的消防官兵正在搜救。树木的青翠和消防官兵衣服的橘红色是唯一的存在。从废墟到废墟,从废墟到废墟,从废墟到废墟……白亮亮的太阳照在废墟上,时间没有丝毫从死寂中复苏的迹象。没有风。我看见废墟里的书本还停止在12日14 28那一刻:六年级4班,伍加浩,《给爸爸妈妈的一封信》……时间回转121个小时,一个不敢想象、也无法描述的时刻,却注定要进入我们个体和群体的记忆。
  上到后坪上的南坝中——21年前我在这里教书。指挥部设在中学校园内,因为有柏树,被灾民戏称为“柏林”。中学教导主任吕述国接待了我。接待规格为一把木架长椅和若干关切的话语。没有水、烟。知道我还没吃午饭,吕老师四处寻得一包方便面。
  中学黄土操场到处是自搭的简易抗震棚,到处是学生、老师和从场镇乃至水观、石坎逃生的灾民。操场边的矮墙上、树阴下到处坐的、睡的是灾民——老人、女人和孩子。随处都能看到、听到有人在讲述死里逃生的故事或者他人遭遇不幸的惨状。指挥部的伙食团建在废墟边,周围是来自全国各地的医疗救护、卫生应急队。有浙江的、广东的、内蒙古的、四川本省的。
  在南坝遇见的第一个救灾人物是中学教导处副主任李继平。他头上扎着绷带,坐在树阴里清点留守学生人数。李老师在地震中死里逃生,头部受伤,满面鲜血,简单处理后便投入抗震救灾,直到16日才有水清洗血迹。吕述国向我讲述李老师的事迹时,李老师就坐在我面前。
  在指挥部废墟上遇见过去在阔达教书的同事陈洪,他满面尘土,衣裳上满是盐渍,问我有没有水喝,从帐篷里给我拿来一瓶矿泉水。陈洪也是死里逃生。发生地震时,他们国土局五个人正从石坎吃过午饭开车出来走到旧州老街上。我熟悉那个路段,生死只在十秒,快十秒慢十秒都必死无疑。地震后他留了下来,却无法过河,在河边睡了一宿,13日早上才过到对岸投入抗震抢险。
  为寻找我的朋友老胥,傍晚独自翻过一山山废墟去了信用社。信用社已化为废墟。信用社在昔日场镇最繁华的十字街头。一台挖掘机正在作业。几个记者正在拍照、录像。有别短火的便衣守卫。“短火,你知道什么叫短火?”我听见有人问一位戴口罩的女记者。女记者笑笑,口罩遮住了她大半边脸。我想走近废墟看看,被别短火的守卫呵斥住了。信用社旁边的一栋高楼二楼变成了一楼,倾斜成七十度的角度却没坍塌,被火烧得漆黑。“地震过后,火烧了三天三夜。”有人告诉记者,“一、二楼都是超市,东西烧得干干净净。”我在十字街头转身、转身、转身,看见每一条街都是高耸的废墟。举起相机拍照的时候,我清楚地意识到每一处废墟下都还埋着遇难的人。
  信用社的废墟里埋了六个人:中学老师严志书,严老师的妻子刘园园,营业员M和Z,以及Z的儿子。Z是位母亲,离婚多年,与儿子相依为命,儿子在成都上大学,五一回家还没有走。M是位孕妇,过几天就该生产,怀了一对双胞胎——不敢想象。
  没有找到老胥,一个人翻越废墟往回走,在渐渐变暗的天光里看见一堆堆的鞋,那些曾经穿着鞋子的脚在哪里?它们都好吗?
  在去信用社的路上遇见一位小姑娘,她叫陈舒苏,南坝小学五年级1班学生,5·12地震的幸存者。小舒苏的父母在上海打工,由婆婆带着读书,属于留守儿童。
  我叫住她,在刚收割了油菜的空地里坐下。四周都是自搭的简易帐篷和正在搭建帐篷的人。有人从我们面前走过。小舒苏很聪颖,颇有语言表达天赋。发生地震时她已经进教室。她们的教室在新教学楼二楼。是自然课。地震来时,以为是楼上的六(3)班在打跳。“地震来了,快跑!”已经走进教室的自然老师对他们喊。小舒苏告诉我,她刚跑到楼梯口楼梯就垮了,她是从二楼跳下去的。跟她一起跳下楼的还有好几个同学。看见一块砖头掉下来就要砸在一位同学的脑壳,小舒苏还伸手去挡了一下。“你去救他,你去救他!”小舒苏说,她听见严杨在喊,又转去拉那个同学,这才往操场中间跑。
  看得出,小舒苏很勇敢,很镇定,很坚毅。她的讲述平静,好像是在转述别人的经历。我问小舒苏她们班死了多少人,她说她晓得的有六个:严若丹、杜丽、冯力、王雅杰,另外两个忘了名字。
  小舒苏告诉我,冯力是回去拿鞋子死的。她们的自然老师李华双跑在最后面,被掩埋在了废墟里,后来被人救了出来。
  问小舒苏逃生时想到什么,她说她想到学过的一篇课文,叫《地震中的父与子》。她还想到妈妈。说到妈妈,小舒苏哭了,转而又破涕为笑。她说记者已经将她的照片发在了网上,远在上海的妈妈已经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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