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10期

啤酒箱事件

作者:杨少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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配合。他喜出望外。
  于是从学习人手。这种事警察不必过于靠前,我派手下一位成员,与乡里一位干部,共同前去人手。他们到了坂达村,上门指导学习,参加学习的就是汤金水的家人。汤金水二十三岁,尚未成家,目前与父母住在村西头一座普通农宅里,汤家生活景况在村里只属中下。汤金水双亲均存,但是母亲长年卧病,治病负担很重。汤父是个老实农民,在村里被人叫做“鸭汤”,因为他姓汤,除耕种数亩土地外,还饲养鸭群以维持生计。鸭汤为人木讷,话不多,特别是此刻家逢祸事,两个儿子相继出事,心情自然非常沉重,参加学习热情不高。我交代前去指导的人务必耐心,不急于求成,要不厌其烦坚持不懈,学习学习再学习。学什么呢?《中华人民共和国村民委员会组织法》,以及省市县各级人大通过的指导性文件。
  这两个人在汤金水家里与汤父共同学习,他们一字不漏地宣读文件,联系汤金水肇事实际,逐字逐句加以说明解释,帮助领会理解。汤父半闭眼睛,低头抽烟。一声不响,用本地土话形容,有如“鸭子听雷”,根本没有学习进去。两位干部没有气馁,不惧口干舌燥,坚持一遍遍学习,直到汤父有了反应。
  “我要县的。”他说。
  他的意思是要见县里来的领导。于是我赶到了坂达村。
  他说,儿子不听话,闯祸了,不麻烦大家,他去找回来交给警察。条件是处理时要算成自首,从轻发落。
  我说我表态,没问题,可以算自首。
  “要一张纸。”
  他要一张书面承诺,我不知道是不是李老师给他出的主意。这张纸我拿不出来,因为法律未赋予我这种权力。我也不能请求郑副县长吕书记孙所长写这张纸,这做不到。
  我告诉汤父恐怕只能讲信用,相信我会说到做到。这种事没法开单子。
  他不说话了。
  这个人很犟,对口头表态缺乏信任,可能因为我和我的同僚,以往表态兑现率不够理想,让他不放心,所以非要那张纸不可。我未能劝服他,起身离开。走之前我交代两位干部继续坚持学习,不要放松。此后一小时里。汤父连一句话都没有,形同“哑九”。然后他声称小便,起身走开,学习其小儿子,跑得不知去向。
  发现学习对象突然逃逸,两位干部立刻打电话向我告急。这时我已经坐上溪坂乡的旧吉普车,正行驶在返回县城的旅途中。
  “罗副!这怎么办?”他们非常着急。
  我让他们直接向郑副县长报告。
  此刻我发不了话,因为已经丧失指导资格,走人回家。
  事情搞砸了,起因就是下午我带人到金叶酒家拜会时,李老师接听的那个电话。这位李老师果然来头不小,被我惹恼后,她玩笑似的在手机里讲了几句坏话,天一下子就给翻了。不到半小时,省政府一位副秘书长把电话打到市里,紧接着市里一位副书记打电话下来,一直追到郑小华这里。我离开汤金水家回到乡里,立刻给叫到女领导面前,挨了一顿怒批。
  她说罗教授好厉害!要人家投案自首?拿手铐威胁?为什么一句都没汇报?
  我承认我还追查李老师参与搞政变,有意刺激对方。估计惹火了有助于搞清来历,看来真是这样。她对我评价不低,说我最出色。
  郑副县长看着我,难以置信。她说罗教授怎么会这么干?不对头。自己说不能不防,自己倒去惹上了?到底怎么回事?
  我说罗教授惹她不要紧,搞明白了,让郑县长可以防备,这个比较重要。
  她恼火,说防个鬼,市领导生气了,批评乱来!这让她怎么办!
  我检讨说自己是伪教授,水平不够,指导有误。接下来怎么办真不敢说。郑县长是研究生,听县长的。
  她更其恼火,当即决定让我走人。她给我们局长打了电话,让他亲自前来,接手下一阶段的选举指导。罗炳泉不对头,有问题,表现不正常,怎么可以这样?回去闭门思过,回头她要彻底追查,严肃处理。
  我咬紧牙关,此刻不予争辩。走之前我问她是不是搞清楚了?李老师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她不说话。
  “这个人小心为好。”我建议,以示负责。
  她生气:“弄了半天,还是没搞清楚。”
  现在只知道这位李老师是个博士,在北京一个大机构工作,为某个被称为“乡村公共项目”基金会的专家,应邀到我省公干并考察。她的机构隶属于首都一个重要部门,首都是大地方,大地方的事情让小地方的人眼花缭乱,搞不明白。对李老师、她任职的机构及其业务范围,我这样的小官僚一向虚心学习,听来也是发昏。郑小华大至副县长,工作太忙,学习时间不够,所以也没搞清楚。她在我们面前很大,在人家大领导面前很小,所以在电话里她也不敢盯着人家大领导追问究竟,把李老师底细弄个一清二楚。可见小有小的悲哀。眼下我们知道的就是一个:李博士李老师出现在我们这里,拿相机对准了坂达村村民委员会的选举。这人有来头,上边领导已经一层层打电话下来,予以关心过问。
  我再次贡献意见,建议啤酒箱事件和汤金水的处置慎重为要,避免激化扩大,授人以柄。郑小华摆手,让我赶紧走人。
  上车返回县城,我感觉很复杂。事情弄成这样,惨遭人家女领导呵斥,悻悻而归,确实很不是滋味,心里充满挫折感。但是不经意间也松了口气,感到有所解脱。几天前来到溪坂乡,拜访过老伙子张茂发的村老大官邸,粗粗了解一下情况,我认定自己这回摊上了一件不能不做,做起来很不情愿的破事。不能不做,是因为自己身处此时此地,必须听命于领导,现实状况无法超越。很不情愿,则因为一向虚心学习,自认为有些想法,实不愿以指导为名,貌似公正,偏护张氏一方。郑小华批我推三托四,原因就在这里。我这人嘴上会推,事情却没少做,长期以来练就了一种本事,能努力于无奈中寻找兴奋,借以产生工作热情。这一次到坂达村指导选举,自认摊了件破事,不做不行,做不好也不行,于是很希望破中有立,争取办出点意思。可惜没待有所成就即遭女领导驱逐,懊丧之际,必须努力自我排解。于是我告诉自己这不就一件破事吗?甩手走人,真是老天帮忙。罗教授懊恼个啥,应当哈哈大笑才是。
  我在车上帮助自己一路努力哈哈,直到返回县城。
  当天晚间我没跑到外边喝酒,呆在家中享受天伦之乐,陪老婆和儿子看电视,向搞笑节目主持人学习。其间,有两个电话先后而至。
  孙所长来电话报信:汤金水投案自首了。他父亲从山上藏匿处把他找回来,领他到了派出所。汤父坚持,要孙所长给我打电话。别个不找,只要那位“县的人”。
  原来我们虚惊了一场。鸭汤并未逃逸,这农人果然老实。
  我告诉孙所长我已经不负责指导,但是这件事我曾向汤父表过态,不能言而无信。我建议孙所长问一下情况,然后立刻放汤金水走,待坂达村选举结束后再酌情处理。目前事情没完,需要重选,不确定因素很多。
  第二个电话在深夜到达,是我局局长从溪坂乡政府打来的。局长被郑小华召去,已经投入指导。此刻他传达郑副县长的指令,要我立刻动身,连夜再返溪坂。
  给我打电话之前,他已经与乡书记吕忠等人陪同郑副县长亲切会见了李老师李博士。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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