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10期

博弈

作者:津子围

字体: 【


  一
  
  总体上来说,朱聆教授还是喜欢认真求学的学生。比如学生甲不会来事儿,不主动帮他做什么。也不给他点好处,可这个学生治学严谨,论文写得也精彩;而学生乙则灵巧周到,会说教授喜欢听的话,手脚勤快跑前跑后,节日发个祝福短信,平时发个半荤半素逗乐的段子什么的,假期回家还带一些家乡的土特产品“小意思一下”,可这个学生用功不足。毕业论文有明显的“蒙混过关”迹象。两个学生放在一起,朱聆会毫不犹豫把甲放在前面,为防止这种判断在他不小心或打瞌睡的时候生变,他做了一个巩固性的补充来约束自己:教授要有教授的职业操守。
  李青洲属于学生乙。
  问题是。如果学生甲和乙都邀请他吃饭,并且是单独邀请,情况就不一样了。与甲吃饭一定会很无趣。在一起谈什么呢?谈学术问题,对方可能不顾你的师道尊严,跟你一脸正经地争辩。乙则不同,乙会以崇敬的眼神(且不管是不是修饰出来的)望着你,你过嘴瘾夸夸其谈时还点头表示赞叹,至少可以满足你“导”兼“师”的虚荣心。更重要的是,李青洲是漂亮女子,漂亮跟技术层面的东西无关,比如考试,同一张试卷,绝对不会因为你漂亮就暧昧起来,但在单独吃饭这个问题上,漂亮女子的优势就轰然而立,蛮横地阻挡了很多东西。当然。漂亮女子还可能诱发吃饭以外的其他想象甚至走向,不确定性本身就是吸引。
  所以,李青洲第三次用短信向朱聆发出邀请时,朱聆只好给李青洲回了电话。朱聆说的第一句话是:我最近很忙。李青洲在电话的另一端沉默了。李青洲如果说那就算了,朱聆一定很失望,他希望李青洲继续说服他。
  沉默了一下,李青洲说:“其实,我知道你忙,不过饭总是要吃的。”朱聆连忙说:“那是,饭还是要吃的。”李青洲的声音愉快了一些,她说:“那,就是说,你答应我了。”朱聆迟疑一下,问:“有什么主题吗?”李青洲说:“吃饭一定要有主题吗?”朱聆说:“可是……”
  李青洲咯咯地笑了起来,她说到时候你就知道了,现在保密。
  不论承认与否,朱聆还是做出了相应的反应,如同准备蒸馒头的发面,慢慢发生着变化,李青洲的邀请成了酵母。朱聆看新闻联播时,注意力却集中在和李青洲聚餐主题的疑问上。会不会是李青洲的生日?(当然,也不是自己的生日,所以不用担心闯入预设的、善意的恶作剧氛围里。)应该不会是她的生日,她应该是冬天的生日,朱聆看过的履历表残留着朦胧的记忆,不过,现在的年轻人有心情生日,一年过几回生日也没什么大惊小怪的,但从实际情况看,年轻人的生日一般都搞得比较隆重,不会单单邀请他一个人,李青洲想表达尊重和好感完全可以用其他的方式而不是生日聚会。想到好感,还真让朱聆紧张了一下。朱聆承认,现在的女学生的确让导师紧张,往前些年推,女研究生好带,几个爱情失意的“圣(剩)女”(男学生的表达方式),发愤图强考了研究生,跟她们在一起十分安全,别人不会想什么,自己也不会想什么。后来不同了,研究生扩招扩得几乎成了“普及”教育,美女开始渐渐如云。跟着,时代也变化着,“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变成了“一日为师终生为友”。女学生越来越现代,由照相时挎你的胳膊,发展到搂你的肩膀,插科打诨,半真半假,不紧张就怪了。李青洲曾对自己有过暗示,但并没有“明确”表示,这样说来,也许自己多虑了。还有什么?发表论文?发表论文的事他已经知道了。要么就是确定了毕业接收单位,李青洲曾告诉他,她已与接收单位签订了试用意向。据说不出意外就没问题。联系单位他没帮什么忙,如果为此请他,朱聆觉得理由不够充分,了不起也就是“分享”而已。
  李青洲的“酵母”持续发挥作用,一直到了早晨,朱聆起床后想的第一件事就是和李青洲见面,即使在心里想一想,他也不愿用“约会”这个词。那么,在极力否认和逃避的同时,是不是也隐含着别的什么。好奇?抑或某种不可言状的期待?不得而知。朱聆自己都不知道。
  朱聆走到楼下,随着楼道防盗铁门“咣当”一声关闭。他才下意识地看了一下表,他把时间搞错了。原计划九点从家里出发,此刻是八点零五分,几乎提前了一个小时。朱聆有些不自然地四下看了看,没有人。“没有人”对朱聆很重要,他的心情平稳了一些。
  朱聆回头向自己家的窗口望了望,他不想回去了,而这个时候叫出租车去见李青洲又太早,想了想,朱聆决定坐一坐公共汽车。走到公交车站,朱聆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几年没乘公共汽车了。
  公交车站不远,就在朱聆所在小区的拐角处,那里已经有人在排队。看到年龄不同、性别不同、高矮胖瘦不同、服饰各异的待乘“队伍”,不免让朱聆的联想丰富起来。不过,总体来说,朱聆还是觉得人们的文明程度高起来了,而且是突然高起来的。对于几年没坐公共汽车的朱聆来说,最初的记忆和眼前景象之间的变化,当然是“突然的”。朱聆东张西望,觉得新鲜的东西不少。
  公共汽车没来,等待中的朱聆除了四处张望外,又回到李青洲的问题上。对了,应该是论文。朱聆想。
  李青洲写的毕业论文是《基于博弈论原理分析无牌照汽车管理问题》。这个题目还是朱聆提出的。起初,李青洲提交《开题报告》时拟定的论文题目是《现代公共交通管理的研究与思考》。朱聆觉得很宽泛、很空洞。他对李青洲说,别总是研究与思考,什么都用研究与思考,写论文不研究不思考行吗?导师嘛,当然可以尖锐一些,这是一种特权,这个特权无论怎么都不过火,因为后面有一个东西托底,那就是“还不是为你好”。
  李青洲对导师自然唯命是从,态度谦恭。朱聆说就是嘛,以你的阅历和经验,驾驭现代公共交通这样的大题目是小马拉大车。李青洲低着头,不让朱聆看到她的眼神。导师说一句,她点一下头。
  朱聆印象深刻的是“黑车”的事。暑假返校时,李青洲讲了她回家坐黑车的经历。李青洲家所在的县城离省城六十公里,坐出租车打表走字儿,花费不菲。如果坐黑车,费用则大大降低。前往县城的黑车一般集中在花鸟市西侧。黑车一般都不错,只是没有“承运手续”,不用交一些管理费,价格当然便宜,而且,跑外县的黑车一般都实施“捆绑”战略,把同一目的地不相识的人拼到一起,费用大家分摊。李青洲被拼到一辆“捷达”上,四个“同志”,每人十元。从省城到县城起码每人二十元,并不是司机给他们折扣,这辆车只能跑到大岭镇。大岭镇是省城和县城的交界处,到了那里,乘客就得换车,换到等在那里接班的县城的黑车上。尽管是黑车,他们也有自己的游戏规则,自然而然地形成了秩序,相互配合而不是彼此侵犯。“你说这有意思吧?”李青洲笑眯眯地说。朱聆说,透过现象看本质,这个游戏规则是在制度框架内衍生的,你能说跟交通管理部门的一些人没关系吗?为什么他们有聚集的地点,为什么省城的黑车不敢去县城的管辖区域,这里,一方面有权力寻租的问题,另一方面有违规的成本问题,可以好好研究研究。
  李青洲的论文唤醒了朱聆关于黑车事件的沉睡记忆。朱聆说你可以运用博弈论的原理——著名的囚徒困境,你知道吧?李青洲有些迟疑地点了点头。

[2] [3] [4] [5] [6]

部编版语文 免费提供大量在线阅读服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