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12期
记忆:一九七八
作者:靳晓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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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年,农历戊午年
抬头还是那水,从天上来的
沿着往昔的河道,冥冥中的确切
时间的腐味开始变淡
我挤在父亲的侧面看报纸
一篇篇的社论,在古老的象形文字中
藏着我们的生死命运
房门开着,屋顶上有云
像上天的信使在迁徙
云下是草木众生
那一年,我十九岁
一个十九岁的女孩,在成都古城
如何分辨不同年代的落日
大河改道时,谁能听懂先哲的预言?
我扎着一对辫子,像树叶
漂在水上,扔掉手中的《红楼梦》
拿起英语书,看见葬花者弄潮人
都说世道要变了
现在,当我念起,一九七八
我听见我的嗓音沧桑,带着磁性
像丝绸裹着的瓷器和铜铁
在梦里转世时发出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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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年,我见过做过的
事情,多么神奇
我排队买书
我曾排队买过蔬菜、水果和粮食
那一年,我排队买书
淘金的人群,多么疯狂
像开仓济贫,像大赦人心
农历戊午年,清明的雨下着
润的是泥土,哭的是过去
在高高的土坡上,在雨水中
我的心在告别:
再见了,我代过课的乡村中学
再见了,我初一(三)班的学生
再见了,我们的班长,那个怀揣着
羞涩和烤红薯的男孩
猛地把红薯塞给我,扭头跑掉了
那温热至今还在指尖怀念
那一年,他十四岁,我十九岁
如果我忘记你,一九七八
我的姓氏将不再收留我
我亦不复拥有祖国
而一九七八的光仍会照着一个女孩
伏案攻读准备高考的样子
就这么一点莺飞草长的梦想
一九七八说,我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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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年,落榜后我去了上海
在火车上,听两个考上南京大学的新生
讨论真理标准的问题
他们不是哲人,是学生
盒饭送来时,他们狼吞虎咽
然后抹了,抹嘴,又谈起中国的命运
他们不知道,在他们旁边
那个不言不语的女孩,羡慕的眼神
捕捉着他们的每一句话语,血管里
流着同样的青春热血
一九七八,我现在念起你时
不禁泪流满面
为那时的人们和自己感动
那一夜,大河向东,羊群向西
火车整夜铿锵
而我自己,哈一口气
在火车的窗玻璃上,然后
用手指,画出个人的梦想,
这是一种死去活来的奇迹
而一九七八,是时间的奇迹
命运的奇迹
一个古老国度的奇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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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年,是一个物归原主的节日
把梦还给孩子,把选择
还给青年,把土地还给农民
那些日子,我在上海的舅舅家
为高考复习,屋里
只有一盏昏黄的灯
我的舅舅舅妈,清晨四点起床
做好中午的盒饭
这便是中国的上海,一个
成千上万的工人,在汽笛声中
携着盒饭上班的城市
从那时开始
它有怎样惊天的变化
我怎么也无法想象,多年后
它的证券交易所里
会有我的户名
那一年,我们纵然有梦
也想不到梦想成真的情景
我在上海的表妹聪明乖巧
谁会想到她的读书声
会在美利坚大学的林阴中响起
并在那里儿女成双
而在儿时读过红宝书的我
会接下来攻读日语、宗教和圣经
一九七八。我的文明元年
如果没有这个开始
我和祖国,都将不寒而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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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此,我们不会忘记
那一年,农历戊午年
还是那水,从天上来的
它说: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听到这话的人都哭了
像流浪迁徙的人找回自己的土地
现在,当我念起,一九七八
父亲已经老了,他仍然看报纸
除了饮食和健身,他仍关心国家大事
三十年后的二○○八呀
有太多的大事叫人忧喜,他读
这些文字,像读中国的福音书和受难书
这个老人,我的父亲
河东河西都过来了
只有大河继续流淌
此刻,当我回望历史时
有多少事物已经打开
又有多少事物已经关闭
在岁月和岁月的流逝中
我该如何记忆?又该如何遗忘?
而此刻,我在夜里抚摩往昔
泪水再次流下,只能反反复复念着
一九七八,一九七八,农历戊午的马年呀
那是我们大家的文明元年
[责任编辑 商 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