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0年第6期

初识赵无极

作者:萧关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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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与赵无极先生讨论他的自传在中国大陆出版的可能性,还是去年秋天他在上海举办绘画六十年回顾展的时候,他只在上海逗留几天,活动日程非常紧张,但他还是安排一个上午与我见面,在希尔顿的餐厅里一起喝早茶。
  他一头白发,白得发亮,眼睛笑的时候眯成一条线,但眸子仍然透出亮光来。他的笑没有声音,只是含蓄地微笑。他眼角有深深的皱纹,但笑起来却像孩子一样单纯。他的手很软,但有力。我想是油画笔把他磨炼出来的。他说话声音很轻,句子简短,神情专注。他注视你的时候,周围的一切好像都不存在了,使你感到一股巨大的定力,把你和周围的一切都凝固了,收入他的眼底。我想他就是用这种眼神来看世界的。他已经看了六十年,似乎把一切都看透了,因此,他显得那么平淡宁静。这是一位对自己的艺术魅力充满自信和对艺术真谛大彻大悟的老人。
  他的自传是用法文写的,已经有一个台湾中文版。但他对那个版本不满意。我说还有更多他没有看到的关于他的文字,造成读者对他片面的误解,或者对他如隔雾看花。我提出编辑一本最完备的权威性的自传,包括所有他的文字,让中国读者通过他的自白而不是别人的评说对他有一个全面直接真实的了解。
  他说,画家是用画来说话,自己说得越少越好,这是他向来的观点。
  我说,正因为他说得那么少,他自己的这些文字对于研究者和爱好者来说就更加珍贵。中国的读者需要这样一本书。
  他笑了笑,表示理解我的想法。他说具体细节可以与他夫人弗朗索瓦兹讨论,他不管这些琐碎的事情,只管画画。
  弗朗索瓦兹是个与他性格完全不同的法国女人,精明干练,说话直率,甚至有点咄咄逼人。赵无极的自传就是与他夫人合作完成的。这种合作方式在西方艺术家自传中很普遍。但它确确实实是赵无极的自传,记录了赵无极六十年的艺术追求和思念故土的心路历程。
  本世纪初以来,和向西方求真理的思想先驱者一样,中国的艺术家也不断有人去西方学习。其中影响最大的如林风眠、徐悲鸿和刘海粟等人,他们除了介绍西方艺术的功绩之外,在创作上的建树主要表现在对中国画的改革上,数十年来影响深远。而赵无极则走了一条相反的路线,他是以西方的油画形式来体现中国的艺术传统和艺术精神。如他所说,他是在西方,在巴黎,重新发现了中国,重新找到了艺术的本源。中国的传统始终在他内心里活着,而使它解放出来并成为新的创造力的却是巴黎。他在东西方之间走出了一条与前人不同的路,并以他特殊的机遇和个性的方式达到了前人所无的境界。因此,他成功的道路,他被人理解特别是为国人所理解的过程就更其艰难。他的自传是理解他诠释他的最重要的文本。如果说读他的画如同进入一个扑朔迷离的世界,那么,读他的自传可以找到一条进入这个世界的门径。
  弗朗索瓦兹还提供了一本最近出版的法文版的《赵无极访谈录》。这是赵无极与多位西方艺术评论家对话的记录。最早认识赵无极艺术价值的不是中国人而是法国艺术评论家。他们从多方面开掘了赵无极艺术的内涵。而赵无极也在与他们的对话中把自己的艺术见解发挥得淋漓尽致。因此,这些对话录成为赵无极自传中重要的有机的组成部分。要真正认识赵无极,不能不读一读这些对话录。
  赵无极自传是从他离开中国三十七年后第一次重返母校开始叙述的。他这次返乡的目的是给一个全国青年美术教师讲习班讲学,他是想为自己日夜思念的祖国尽绵薄之力,同时,他“感觉是在为父亲尽孝道”。这次旅程促使他动笔写回忆录,但他没想到还有一个副产品,当年的学员、天津画家孙建平把他的讲课内容全部记录下来,整理成文。赵无极知道有这么一个文本,但从来没有看到过。我们把这个文本提供给他。他大段大段作了删节,说当年学生们受苏联影响太大,千篇一律,他觉得非常难改过来,只能反复讲,让他们能接受,但讲得太多了,如要发表,得删去许多。他还是那句老话,艺术家应当多画少讲。但这份讲课笔录仍是关于赵无极的珍贵的原始资料,可以作为他自传的补充。
  有人告诉我,弗朗索瓦兹是个不好打交道的谈判对手,但这一天我们却谈得很顺利。这要归功于我的朋友邢啸声教授。他是赵无极的老朋友,这天屈尊做我的法文翻译,由于他的沟通,我们很快就决定了这本书的框架和所有细节。
  这天的谈话非常有趣,赵无极先生和邢晓声先生一会儿讲中文,一会儿讲法文,而弗朗索瓦兹只会讲法文,我只会讲中文。当赵无极先生与邢晓声先生谈话时,我与弗朗索瓦兹只能讲几个单词,配上手势。四个人交错着讲话,时间很快就过去了。分别时,赵无极先生握着我的手说:谢谢你。
  现在这本书快要出版了。我想这是赵无极先生认可的关于他的最完整的读本。想必海内外的中国人都会对这本书感兴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