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0年第7期

听鸡叫想到《半夜鸡叫》

作者:李景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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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个中秋的夜晚,我投宿涞源城深处的一家小客店里,当我躺在床上拉灭灯时,顿时,无边的黑暗把我掩埋,无尽的死寂将我包裹。我感觉到了绝对——绝对的无声,绝对的无色。
  突然,我听到了鸡的鸣叫,那么清晰、那么悠然、那么从容不迫。鸡鸣只是夜空中划过的一颗萤火,只是一道空谷足音,并未打破夜的格局,夜依然深沉,依然静寂。
  鸡叫把我带到遥远的童年。那时我躺在土炕上,常常在起夜的时候听到鸡鸣。彼时,乡间很少有钟表之类的贵重物品,大人们计算时刻都是听鸡叫:头遍鸡叫,大约三更刚过;二遍鸡叫,大约四更左右;三遍鸡叫之后,天就亮了。
  鬼使神差,思绪竟然把我扯到了《半夜鸡叫》,记得那是一个被称作小说的故事,讲的是老地主周扒皮为了剥削长工,半夜时把头钻进鸡窝学鸡叫,引逗窝里的鸡也跟着叫,然后他以鸡叫为由喊长工们下地干活。
  过来人都应知道,《半夜鸡叫》是“以阶级斗争为纲”时的经典之作,被选在小学生的课本里,并拍成木偶故事片,成了儿童思想启蒙的教科书。
  在涞源这座小山城寂静的夜里寂寞的我,竟然不恭敬地对我光荣的前辈留下的伟大经典产生了疑问。
  疑问之一:地主周扒皮雇佣长工时双方是如何约定的,也就是说,他们之间商定鸡叫几遍下地干活?依据作品描述的氛围,好像周扒皮家的鸡每夜只叫一遍;或者鸡叫第一遍时,周扒皮就喊长工们下地。如果约定鸡叫头遍就下地,长工们会不会接受,这一点暂且不提,问题是周扒皮实在没有必要学鸡叫,因为鸡叫头遍大体上是在半夜三更,假设长工们半夜下地周扒皮仍嫌太晚,在鸡叫头遍之前非要钻一次鸡窝,那就只能不让长工们睡觉了。
  疑问之二:周扒皮天天晚上那么折腾,白天他还监工不?监工,不得把他累死!当然,作品已经告诉我们,长工们下地之后,周扒皮回屋睡觉去了。可是,这样一来,他不担心长工们到庄稼地里怠工或睡大觉吗?
  疑问之三:黑灯瞎火,把长工们轰到地里干什么?从木偶片中,我们可以看出长工们是下地锄草。天那么黑,草苗难辨,是不是周扒皮给每个长工发一副“夜视镜”呢?
  疑问之四:劳动力是生产活动中最为重要的因素,周扒皮半夜把长工轰到地里去锄草,却又无法锄草,白白浪费人力资源,时间一长必把长工身体拖垮,日后到了抢种抢收时咋办?周扒皮如此没事找事瞎折腾,是不是患有“运动症”?
  疑问之五:周扒皮把脑袋钻进鸡窝里学鸡叫,鸡也跟着叫,那叫声着实让人怀疑。愚以为,人的脑袋钻进鸡窝里,鸡们(公鸡、母鸡)只能是惊恐地叫,而绝不会是悠然、从容不迫的公鸡报时。
  疑问之六:地主与长工之间是劳动力与货币交换,并非人身依附,长工不是地主的奴隶,他们有人身自由,对雇主有选择的权力。周扒皮待人苛刻,长工们可以弃之而去。至于“天下乌鸦一般黑”,不过是抽象的理念。人是很具体的,是千差万别的,用阶级来划分人类不失为一个角度,同时它仅仅是一个角度。作品用不确切的形象在演绎一个抽象的理念。即便用阶级斗争观点看问题,我们也会发现,作品曲解了地主与长工的关系,即混肴了奴隶社会与封建社会的基本特征。
  显然,“半夜鸡叫”违背生活常识。它对当时口口声声提倡文艺创作必须“来源于生活而高于生活”的“圣经”来了个地道的“黑色幽默”。而且不无荒唐的是,中国有那么多明白人,为啥就没听说有人对其提出质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