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0年第7期

道德文章

作者:王伯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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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南怀瑾先生曾说,提起笔来面对稿纸,一想到“我现在要写文章了”,就写不好文章了。写文章没有什么道理诀窍,如南先生说的:想到“我开始放屁了”,有什么放什么,就轻松多了。不仅南先生自己轻松,对读者来讲,这样随心的“屁”比那做“秀”的“文”要受用得多。
  其实,写文章能放人屁还算不错的。纪晓岚深有同感。老纪大你我几岁,是清乾隆时学者。盛世出鸿儒,老纪进退百家,钩深摘隐,堪称学文渊博。被委以“四库全书”的总纂官,他胸罗星宿,笔补造化,做成了这一鸿文巨制。老纪认为:前人的文章把所有的道理都讲透了,他再写什么狗屁道德文章也难及先贤。所以,这位饱读博学之人一生就写了一小本《阅微草堂笔记》,收集的是道听途说的鬼怪故事。他也开门授业,给分甚严。一次,他在学生的文章上批了个“放狗屁”。学生不服气找到他说,老师,我辛辛苦苦写的文章怎么就成了“放狗屁”呢?
  老纪回答说:“放狗屁”还不是太差的,再差就叫“狗放屁”,最差的就叫“放屁狗”。老纪这话也许是学高士奇。康熙宠臣高士奇说,文人分成了三等:“放狗屁”是人放狗屁偶尔一为;“狗放屁”是只放狗屁偶尔一为;“放屁狗”是只放狗屁勤奋有加。
  我赞同王小波的一句话:“文章要先好看,然后才是提升自己和别人。”文章是写给别人看的,不好的文章是没有人想看的文章。这个“不好”不是组织上常说的思想不健康,所以你老兄不要拿品味格调、曲高和寡来说工农兵们有眼无珠。
  常让我感到惊奇的是国内报纸(含海外版)上的一些文章,作者真能在琐碎的生活中,或在远离组织的海外挣扎中,唱出一曲曲“胸怀祖国,放眼世界”的颂歌来。这大概得归功于我们的中小学作文教育。
  北大中文系的一位研究生形容说,每年北大开学新生代表发言,一律是怯生生地上来,细声细气地念稿,稿子充满做作的豪迈之情,大话连篇。我想,不怪北大,全国如此。没有这装腔做势的套路,你就过不了中小学老师的尺子,怎么好晋身为高校精英呢?
  有个故事。一九九八年高考语文北京考区阅卷时,有一道题可能是谈“珍惜时间”。一份考卷上写道:“时间是好比我们手中的沙子,从我们手中漏去,从此不再回归;时间就像一列列车,载着我们经过无数人生小站,最后抵达死亡!”阅卷老师给了零分,评语是“人生观灰暗者”。另外一篇考卷写道:“时间如同航船,载我们去胜利的地方!”阅卷老师给了满分。难怪有些才俊行文时天马行空,套话连篇。据王蒙先生说,他做过几次他孙子的语文试题,不上路,得六十分都难。
  我喜欢有生命力的文章。太太偶尔在中文学校代课,我就有机会看到小鬼子们的作文。文章生动活泼,常常让我想多看一遍。让我不加修改地在这里引出一个十一岁小孩写的文章,题目是“圣诞礼物”。读完后你也许会同意我的看法:比上述的新生发言或报纸上的文章受用多了。
  圣诞节的夜晚,我们从一个朋友家回来,我听到电话上有人留言,是我朋友浩浩打来的,他说他送给我一个圣诞礼物,放在门边。
  我马上跑到外边,发现一个长长的礼物。我很想打开看它是什么。我妈让我等到圣诞节早上和我弟弟一起开,好录像。
  我睡在床上想,早上怎样才能吵醒妈妈呢?我忽然想到拉厕所的水,对。但又一想,让弟弟拉,妈妈就不怀疑我。 圣诞节的早上,我把弟弟叫醒,让他去拉厕所的水,把妈妈吵醒了。我们就到楼下去开礼物。浩浩给我的是一个叫垄断的游戏。我很喜欢。
  我欣赏这篇文章是因为它没有假话,讲的就是我身边看得见的淘气小孩,文章逻辑清楚,能让我不知不觉地从头读到尾。这位还是美国出生、中文为第二语言的小鬼子。如果这篇文章让国内的阅卷老师一批改,可能就是“思想不健康”,不及格。当然更不会被报纸的“宣传阵地”们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