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1年第4期

贾植芳致胡风(一九三八——一九五四)

作者:贾植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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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一九三八年四月二十一日)
  
  胡风先生:
  来武汉后,得见《七月》,颇觉喜欢。因为生活的缘故,不能用热烈的体材,现即寄上来汉写的《蜘蛛》一篇,现在用这样晦涩的写法,似觉不当。但也就真存在着这样的境遇。如认为不合格,请即退下。
  副标题用“呈献为真正人权斗争着的日本兄弟”,就是写它的用意。二年前在日本的海滨,在夜雨声中,辗转于席上,想着过去的人与事,爬起来写了这样一篇,用以纪念友人,二年后的今日,从报上看到了动人的记载,我又不禁把它从记忆中抄出,转赠于这一更广泛和伟大的运动的支撑者和受难者。
  有一个时候我不相信文字,但现在又胡涂的写出了这些。也算是纪念自己罢。
  此祝
  大安。
          贾植芳
            四,二一日,午。
  
  二 (一九三八年五月八日)
  
  胡风先生:
  “探交”的信已拜读过。近来又搬动了一次,弄得生活颇形麻烦,甚至很胡涂的,没能写复信。训练班〔1〕近日就大概结束,这简直类乎一个噩梦。武汉这地方生活颇无意思,我即预备尽可能回我生长大的北方去。这是很早就希望着的事。
  《蜘蛛》是在寂寞中写的,在日本海滨就写就的,不知怎样,不久之前的情绪又恢复了一年之前,这情绪颇可怕,我原写了纪念一个用自己的血为正义而牺牲的人,后来报上看到日本军阀大捕反战运动者,有些甚至就牺牲于牢狱了,于是又从记忆中抄出。不过这样的作品,有时或竟是一个可怕的趋势,于健康的读者也许有害的。
  训练班现设于南湖军校原址,这里,给敌人已轰炸过两次了。匆匆。
  祝安。
         贾植芳 上
             五月八日,夜。
  
  三 (一九三八年六月四日)
  
  胡风先生:
  南湖曾奉一函,未接复信,不知收到否?我在武汉混了一个多月,心情阴气得很,现在总算告一段落,后日即打算动身赴晋,到一个部队内做工作。
  现寄拙稿一——《家》,是在武汉写的,原打算以“五四”到抗战前后的智识阶级写一剧,但因为向来没用过剧这一形式,故先作一小规模的尝试,结果便是这个《家》。
  《家》刚写罢,突然接到友人辗转来的信,知道在北方的妻子死去这消息,——对于死,我的见解,以为这东西本身却是可怕,如在《家》里所说,但在人的作用上,却有商量余地,就是死法问题。故我承认生命脆弱是一件事,但不是死的整个解释,所以要紧的是在生命的应用上这一点,来决定死的价值。接到这个信,我顺手在原稿的头上加了一个注,算是一个纪念。
  我的通讯处暂时无法决定,现在暂写一个武汉的友人地址,到目的地后,当再写信通知。匆匆。
  祝安。
          贾植芳
  六月四日,夜。武昌府后街十八号转。
  
  四 (一九三八年六月十三日)
  
  胡风先生:
  离汉前曾寄上拙作一剧本《家》及一函。我于十日到西安,沿途颇费了周折,预备在西安稍事勾留,即动身到山西战区。一向因为生活的忙碌,没能有确切的通讯地址,很是抱歉,现在算暂时得到一个,虽然也是带有很大的游移性,但总是一个较有办法的——
  “山西新绛县探交陆军第三军第七师政训处。”
  西安这地方近来很寂寞,它的黄金时代因了潼关的炮声和那次大轰炸,都剥削净尽了。阔人们跑到更远的地方,繁荣自然也就跟到那地方。但我是喜悦的,因为又回到可爱的朴质的北方。虽然这北方过去对我也是残忍的。匆匆。
  祝好。
          贾植芳
            六,十三日,夜。
  
  五 (一九三八年十月十四日)
  
  胡风先生:
  汉口一函接读。在山西的战地里,随军辗转,已然四个多月。军队的任务是保卫黄河渡口,防止敌人过河。所以转来转去,老是在一条中条山里。这山中的面积,横有八十里,纵有百余里。大部我都算走到,有的地方颇是险峻,像原始的森林蔽天,据土人说,老虎一类的东西还在出没着呢。但就是这样的地方,侵略者的炮声还听得很清楚。九月十六日敌人因在风陵渡一带吃了大亏,于是想趁机一举而“扫荡山内残敌”,六千多敌和四十八门炮一齐向山隘口集中总攻,驻地已是前方,到傍晚非战斗员退却,在黑的原野里,可以看见敌人放的篝火,而周围却是零碎的步枪声。过了两天,因为我们的总攻,和我某路友军的抄敌后路,敌人进攻的计画算完全的粉碎!据军部发表,敌死伤约三千,我们一千七百余。事后我到前方一带活动,调查所得,敌人之中真正的日本人不及十分之三,大部是山西人,而且就是本县人,敌人的民众工作倒比我们出色。据我的经历,我们每到一地,第一件是各处召唤民众返家。目下山中大军云集,而山内因人口稀少且贫困,吃的东西已要什么没什么了。我们吃的“馍”是有限制的。但另一面,秋禾却在田里自己腐烂了。农民们都已逃亡了。晋南的麦子和棉花,是华北的重要产品之一,在山西是次于“煤”的产品,但就在夏收与秋收之间,闹着粮食恐慌,是笑话呢,还是悲哀呢?另一方面的情报,敌人不唯有充分的食粮,而且临汾和太原的几个面粉厂已开了工,另外敌人还在几个县城开了“军政训练班”一类的场所,训练青年,我们对面的敌人不唯士兵大部是中国人,连政治员(宣抚员)之类也成了中国人了,他们也随军工作,如贴标语召开民众大会之类,敌人现在是进一步的用出政治方法来扶助军事的侵略了。但在我们自己阵营里,大部人是混着苟安的生活,更有人讲“少管闲事”的“世故”,莫名其妙的过着。中国这个国家真太古老了,难道黑暗和腐化这东西真是上好的油漆一样,涂于这古老的壁上,怎样也擦不掉么?有人说黑暗是没有进步性而只有蔓延性,那么现在所该做的,也许只是“防疫”的工作。说到这里,我觉得《七月》应该办下去,现在应该结合一切的良心,建立自信,扫荡欺骗和浮诈,拭去黑暗和腐臭。
  现驻地还是山中,已连雨了八天,今天晴了一忽,看样子却是还得再下。山村上的“老百姓”们都算回来了,但大部的时间办了公事——替部队弄吃的,眼巴巴看自己的谷子腐烂在田里,这种心情,我描写不出。
  写信寄“第九十五军邮局交山西夏县第三军第七师政治部”,末了,希望这信能看到。
  问好。
          贾植芳
          十,十四日,中条山下。
  
  六 (一九三九年一月五日)
  
  胡风先生:
  十一月间在行军中接到自汉口寄的信,到复回信后,汉口就陷落,所以那信该是扑了空。日子过得真快,转眼已是两个月,近日从一张废报纸上看到你到复旦的消息〔2〕,所以重写一封,希望它再不会扑个空。
  来山西前方已是半载,部队一直在山西的“盲肠”中条山一带作战,九、十、十二诸月曾有数次大激战,击退了“扫荡”的敌人。在前方,可以看到进步,虽然太慢。后方情形虽是隔阂,但在仅能见到或听到的机会中,失望总比兴奋的时候多。这,只有在长期的战争中,来弥补它。
  我即在师部政治部做事,主要做对敌,但因为这一工作的没有根基和不被注意,所以很少成绩。近来更因为脑病的复发,所以又多了一层障碍,预备最近回后方,治疗后再讲。
  汉口失陷后,前方对于后方的消息,更隔开了,尤其是出版界,简直是毫不知道,希望能从你处得一点消息。还有鹿地亘先生,在前方看到他的《国民の栏意》〔3〕小册子,不知现在到了哪里?来信“第九五邮局交山西夏县第三军第七师政治部”。匆匆。
  祝安。
          贾植芳
            一,五,朝。
  
  七 (一九三九年四月十四日)
  
  胡风先生:
  四、三的信拜见。作为总后方的地方,竟是那样一副低沉苦闷的面孔,虽然似乎是值得吃惊的事,然明白中国历史和情况的人,总是也不觉意外。听说西安古都比那地方就还要“进步”呢。这些人工的障碍,许多有良心的评论家都说借日本人的大炮,是可以得到教训,渐与洗刷的,跟我看,这还是单纯的一面。在这个只能生细菌的地方,主要的还要做内部消毒的工作,鲁迅先生的改造精神论,我一直到现在都觉得是一种正论。就在这山野的地方,时时也波到这种低气压的空气,使你闷窒,出气不得。虽然离敌人境三十里地(指指挥部一类的机关),但人们的头脑,和思想方法,证明还是战前的式样,敌人的凶残并没有改变了它。马马虎虎,自私自利二大潮流,还是河一样的在人们中间流荡,前方后方化,所得的战争教训,不过是东西太贵一点而已,真是悲观。不过把眼睛从高级人们的头上抬过去,看看愚夫愚妇,士兵,乡下小孩,都是进步了,大大进步着,我想,这里就是希望。少数腐乱着的中国人,在战争的进展中,是渐渐的不能“代表”中国全体人民了。到前方一年,所得的就是这点用眼睛看到的安慰。也因此,觉得文学应和群众拥合,奉仕于群众,是现在文学的真实结论。《七月》发行大众版,极为拥护。
  前方在文化上,可以说还是没有的,一面是接济不到,一面当地很少这些人,创造提倡不出,连宣传也是贫弱的很,大家还是老套子,反观敌人,那对于宣传的讲究与注意,大规模的干,我想,只一味盲目的夸张着自己的了不得的进步的、而且凭了这升官发财的大人们是应该静下气,注意这一点,因为敌人这样干,在我们眼中,有的人说是近乎“危机”的一种不利东西。——下次,我可以奉上一些敌人的宣传品。
  部队现在出击,整日炮声隆隆,我是前日才从别处回到临时的留守地方,明日晨便一个人出发到山前的作战地方。匆匆。祝
  健康!
          弟 植芳
         四,十四,夜,支家川村。
  
  八 (一九三九年五月二十二日)
  
  胡风先生:
  前奉上一函,并一稿。我将要离开第七师了,所以通讯处改为“西安梁府街九号李子忠先生转”。
  前方一年,系在一个黑洞里旅行,眼睛因之亮一些了,但黑暗的旅行,是不能继久的。而且,也疲惫了。
  祝好。
          植 芳
            五,廿二,夜。
  
  九 (一九三九年六月二十七日)
  
  风兄:
  离开队伍时曾奉一书,想达左右。弟到西安后,刚巧中原战争变起,此地以距离相近,顿成草木皆兵之状。苟安已不被允许。罗马人所说的Quo Vidas?(往何处去?)成了大问题。弟敷衍已久的问题,不能不解决了。决定不再如此的混了,短期中当到故乡去。此后距离愈远,连通讯的联系,恐亦不易了。但世界的生命是长久的,我们总该有一天快乐的相聚罢。
  祝兄的健斗;弟之小文,请兄处置之可耳。
          植 芳拜             六,廿七。
  
  十 (一九三九年八月十六日)
  
  胡风先生:
  六月间在华阴曾投过一函,和一个短稿,我离开原来的地方了,记得那个信里说到,要凭良心生活,做一个上进的中国人,真是天大的不容易。然而也不用悲观,咬着牙干罢。“光明就在我们的前面”,连山内的小孩都唱着这个充满光和热的歌。
  在西安混了一礼拜,我又折转来,走了近半个月,经过荒寒的陕北山地,绕到吕梁山内,家就在这里,有近四年的光景,没看到家了。一个人在江湖上寂寞的生活着,有时是也想到家的,正像裴里甫〔4〕所说,家是充满着回忆和甜蜜,然而那指的是法国们的家,在苦难着的中国人的家乡,就完全不兑现了。这就是老爷们所唱的“中国的特殊性”罢,比如我们的故乡,是在近游击区里,整日日本人、军队、土匪混和着扰,是像高等数学里所讲的pocebelity一样,那么逻辑地,此去彼来,竟是“秩序井然”的扰。做一个老百姓,一般的谈论,(乡下人,泥腿子们的野论),只有两条路:当土匪,或上吊,否则,没有法子。而一般官僚,联合了市井的混子,像苍蝇一样的,逞雄发威风,要这个要那个,要得无微不至。老百姓一面得应付日本人,一面得打发这些住在安全地的老爷们,有什么时间做庄稼,真是天晓得,而且农具,耕牛,骡马,都给烧的烧了,拿的拿了,拉的拉了,最近日本人在强制征兵,和征求工作员,而一些坏军队,也拉老百姓,被拉的非得花几个钱不行,否则,汉奸!“嚓!”杀了。老百姓哭着脸说,“唉,老总,老百姓怕你,你专打老百姓,日本人不怕你,你不敢打日本人。”结论:是两个耳刮子,和几个妈的屁。就这样,田地渐在荒芜了,年轻的老百姓都流亡到外面,有的走了正确的路,加入他们热爱的队伍,打日本,报仇雪恨,有的就走了近路,结合一些同命运的家伙,仿效着欺侮他们的人,自己做起活来了,真是混乱得很。这样,混的时间很短,我又跑出来了。五天后到了宜川,雇好了轿车往东走,可巧走了两天,就被抢劫了,路费被拿得一文不剩,要不是碰见友人,简直得饿死陕北的深山中。返回宜川后,却又淋了一次雨,掉了一次河,而且奇特地病了起来,预备再多混几天,再行出走。预备能到四川去旅行,一来看看战时的首都,再则换换空气。如这个目的达到,希望在不久的将来,能会到先生,当面报告一点战地的奇闻。
  宜川地处群山包围中,是从前土匪常攻打的地方,现在是出奇地繁荣,生活程度高到使人吐舌,外国也不过如此。我住在城外一个小店内,这里的住客,是车夫,小商人,赶驴的,挑夫,混鬼,杂兵,下等女人,是一个奇怪的世界,很能得到一些新奇的知识,所谓Read man,该是如此讲罢。匆匆。
  顺祝
  健康!
          弟 植芳
     八,十六,夜于宜川王家小店内。
  
  十一 (一九三九年十月十日)
  
  胡风先生:
  自晋西返转西安后,得“九、一”函及《七月》四集一期一本。本想早写一个回信,因病和忙,而最要紧的是心情的落寞,所以直挨到坐在宝鸡的旅馆里,而时间已是十月中旬了。
  《七月》总算满意地又出现了,在西安,书铺内见不到,大约是什么原因罢,只报贩们手持着卖,据在茶馆里听几个报贩们的议论,则也是很好卖呢,差不多来了就光了,这证明在这个城市里,群众们也还是需要着文化。这真是中国的活力素,值得乐观。再一个观感就是从偶尔得到的敌人的杂志里,看到写战地或以战争为题材的作品的大量,就觉得好象是对中国创作的一种傲视,只这一点,就觉得我们还是落后,至少赶不上战争的需要,这真是一种危机的东西。这里,就希望着《七月》的精进,哪怕吃点苦头,甚至遭暗算也罢。还是要干。
  我是明日就动身到重庆旅行,预备试写一个长篇,定名《新尸》,在西安写完万把字,只是在这样的被号称做后方的城市环境里感受着,觉得写的心情很坏。这真是一个矛盾。
  附寄上《手续剧》一篇,是写着一个实事样的东西,记得初经历了这样的题材,很为感叹,战争启发了民众的灵魂,而在好的民运工作下,群众们虽还不能马上跳出贫穷,但渐渐脱了愚昧,愚昧实在比贫穷厉害,但是能脱出愚昧,也会能离去那天赋样的贫穷。而启发了的群众,那力量是固执样的,不可遏止的。这是这次战争给中国民众的变化,也就是将来希望的种子。所以对中国前途存着正确信心的人,他的希望,是决不会落空的。
  西安这地方很闷,没有正当娱乐,正式也没有文化。大家还是一样的活着,只来了警报,才会使人警觉是在战时,而街头是人踏马,马踏人,秩序什么的好像死过了一样,觉得颇不喜欢。北方天气是冷了,苍蝇们是差不多绝迹,但娼妓们反看得更形活跃。过去人们说过,西安是靠了娼们繁荣的,而转到了战时,就更形活动起来,已成了这城市的组成的主力军,有人开玩笑说,这里的娼们编起来,起码有一军人。真是可为浩叹了。匆此。
  顺祝
  康健!
          贾植芳
            十,十,夜,宝鸡。
  
  十二 (一九三九年十月二十一日)
  
  胡风先生:
  在陕南的一个小城曾寄一信。我于昨日转抵重庆,现寓中二路公路局车站对面华北寄宿舍内。
  此来的目的,一来是看看战时首都的气色,因为西北一带是在低气压的空气下,很是苦闷,所以打算能作一个短期的居留,找一个糊口的事,静心一下,写出长一点的东西来。假若这“理想”可达到,真是喜不自胜,否则,短期间内,又要搬到敌人后方住去了。目下暂不迁移。
  初来呼吸这后方第一城的空气,很不习惯,而且生疏。希望能得到一些指示。匆此。
  顺候
  健康。
          弟 贾植芳
            十,廿一,午。
  
  十三 (一九三九年十一月十三日)
  
  胡风先生:
  来渝后,曾奉一讯,交由北碚华中图书公司转,此后即移来上清寺,寓友人处,作为生活的资料,就在一家报纸帮人编新闻,——国内政治战事。
  此次来渝,一则观光,西北一带近窒息得不得了,简直难于出气,所以来行都看看;二是看病;三则想藉这个病,不能做实际工作的刹那,写一点长的东西,读一点书,但想,只要能有相当的健康保持,还是想早一日回战地。离别都市年余,乍一来到,颇有点呼吸不惯,但这样都市的生活,也确实感到厌倦。
  《七月》久未见到,情形若何,颇是惦念,希望它能茁壮的活下去才好。匆此。
  祝健!
          弟 贾植芳
            十一,十三,夜。
   来示交“上清寺一八○号二楼”。
  
  十四 (一九三九年十一月二十九日)
  
  胡风先生:
  离城前的信收到。看到先生家族的不幸的遭遇,不禁怃然。在战争途中,每个人简直都遭受了不可补的损失。惟望一向仰着头战斗的先生,相当的克制着步过这个涧壑,那是最切要的了。
  来渝后,生活是很错乱的,而且又为了谋取生活资料,连过日子的程序也颠倒了。此后,就是希望理过这个疲倦的身子,在能生活的条件下,暂时度一下书房的日子。写长篇,战地时就有这个意思,旅居西安时也曾计画了一下,写出了一点(题目暂定为《霍林上尉》),这以后,也希望能写下去,更希望能从先生处得一点意见。都市生活,尤其都市人寻觅刺激的生活,是疲倦到泛起厌恶了,所以另一面,就是能不能在身体弄得好一点后,春天一来,到战地去。
  一两天后当寄上一篇创作,《嘉寄尘先生与蚂蚁》,但那样对题材的处理法,自己也觉得不放心,而又非这样不可,真是没有法子。
  哪一天回城,请能告知。匆此。
  祝健!
          植 芳
            十一,廿九,夜。
  
  十五 (一九三九年十二月十六日)
  
  胡风先生:
  寄往上清寺的信得到。因为害了很讨厌的皮肤病——湿疮,不能过于劳动,所以早几日前就搬到李子坝的报馆来,算是节制劳动。
  《嘉寄尘先生与蚂蚁》的小说,是初来重庆闷起头来写的,尤其末一段,觉得累重,关于蚂蚁部分,希望能相当的予以撤消,因为整日忙于应付疾病,而原底稿又是毁去了。原题目也请打倒,就请换上《解放者》罢。
  所谓工作,也还是这样。《七月》若再排印明信片,请能登一则征求《七月》一、二、三各集合订本的启事为祷。匆此。
  祝健!
          弟 贾植芳
           十二,十六,晨四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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