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1年第6期

这也是一种活法

作者:李小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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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很久以来,人们习惯于用是与非来理解、评价各种事物。但当今的社会五彩缤纷,不确定性和愈来愈趋向于多元化成为显著的特征。恰如后现代主义所认为任何事物的存在都有其一定的合理性,比如说,人类的生存状态因不同的社会、文化、地域、习俗等原因而呈现出千姿百态,究竟孰优孰劣、孰是孰非,已难以用固定的、一成不变的评判标准来衡量。近来风靡全球的畅销书——法国女作家玛丽·达里厄塞克的《母猪女郎》,又向我们展示了当代法国社会的一种生存状态。小说描述了一位妙龄女郎变成母猪的故事,内容看似荒诞,细细品味又觉真实可信,读后感受强烈,可其中滋味却又复杂难辨。这正是由作品的后现代主义精神所至。
  小说的故事梗概是这样的:女主人公是一个失业青年,她艰难地四处求职。一家化妆品连锁店因她身体结实丰满、极富弹性而聘用了她。她工作卖力,按摩取得了成功,逐渐地男顾客越来越多,且要求特殊的按摩。主人公感到生活匆忙劳累,并开始怀孕流产,整日饥饿、恶心,肚子发胖。她厌恶自己,但为了生活又不得不改变了原来的生活态度,屈服于事实。接着变化更大了,女主人公不仅肚子发胖、全身到处发胖,身体还长出了多余的乳房,头发一把一把地掉了,眼睛愈来愈小,鼻子变尖,像猪鼻子,腿上、背上还长出了长长的毛:她竟然变成了猪的模样。于是顾客少了,老板给的佣金也降低了。爱人最终抛弃了她,母亲也不接纳她,她无家可归,流浪野外。由于她变成了猪,政客、商人要利用她,警察要追捕她。她从地面钻进了阴沟,又从阴沟返回地面。在这艰难的生存中,主人公结识了潇洒、有教养的狼人伊万,她疯狂地爱上了他,而狼人也爱着她,既爱人形的她,也爱猪形的她。后来动物保护协会杀死了伊万,母亲又串通化妆品店老板要杀掉她。最终女主人公怀着仇恨,怀着对伊万的爱,开枪打死了老板,打死了母亲,从此便居住在森林中。
  这是一个“人体变形”的故事。作者决不是在编织什么关于人与猪与狼的动人的童话,而是借“变形”来折射严酷的现实,透析生活的底蕴。主人公从女郎变为母猪的命运实在是她在生存竞争中的不幸遭遇的折射。像这种“变形”的故事在文学史上并不少见,距今最近的就有卡夫卡《变形记》中有关人变成甲虫的描写。此类作品大凡取得成功者,总是因为故事中透出了人生之艰难,环境之险恶,使作品体现出社会的意义。相比之下,《母猪女郎》所涉及的社会生活更为广泛。从情节上看,主人公的经历包含了政治活动、商业行为、饥饿、性乱、战争、谋杀等等方面。这就充分显示出由于法国社会的人际关系冷漠、肉欲横流、金钱至上的险恶环境所造成的主人公特定的生存状态。达里厄塞克认为:“不谈论世界的书让我感到厌烦。但如果用一种过于现实的方式谈论世界,又令人索然寡味。”她正是采用了“变形”的方法来谈论世界。而且为了避免“过于现实的方式”,她还采用了许多现代派的写作手法,诸如意识的流动、心理的分析、荒诞的手法、多义的文笔等,全书中比比皆是。作品的深刻的思想外面被蒙上了一层怪异的色彩,它带给读者的思考也因此变得更深沉。
  至于对女主人公的行为,作者并无意作出道德上的评判,她是以一种新型的观点来展示其人生态度和生活方式的。其中最使读者惊异的是女主人公对生活的承受能力。面对接踵而至的糟糕的生活环境,她都能坦然地接受。从一个健康丰满的女郎变成了长有六个乳头的母猪;从有家可归到流浪野外;从长凳上睡到地上;从地上又钻进阴沟,直至永久居住在森林,离开人群。随着生存环境的越来越恶劣、越来越被动,女主人公并未消沉抑郁、自哀自怜、甚至自杀,反而采取了越来越主动的生活态度。她痛苦地屈服于事实,努力地适应现实。起初还常常要擦洗身体以恢复人形,后来觉得睡在地上也非常踏实,即使在阴沟里也不觉得太糟,那儿很暖,甚至睡在自己的大便里也感到温暖。最后居住在森林,和野猪同吃同住,也感到挺不错,挺满意。正因为如此,她才活了下来。她为何能够如此执着地活着?那是因为她头脑简单,不善思考。她虽然也曾为自己丑陋的体形感到忧虑,怀疑这是否是上帝对自己的惩罚,后悔没听爱人的话,但这些思考都只是稍纵即逝。她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渴望活着,强烈的生命的欲望使她服从自己的需要:去吃,去睡,去爱。每当她得到充分的休息、得到人类的善待,她就会恢复人形;每当被人们追捕、不得安宁时,就又变成猪。最后她找到了自己的归宿——远离人们的森林,摆脱了一切束缚——化妆品、店老板、顾客、母亲等人的纠缠。她开始思考,开始写作,还试图恢复人形——一个具有真正人性的人体。这就是小说所描写的一种人生。主人公的“活法”确实让人们产生了独特的感受,压抑抑或痛快?憎恶抑或同情?似乎什么都有。
  对女主人公的这种既非欣赏也非批判、既非赞同也非否定的价值取向,其实与作者的创作态度是很有关系的。达里厄塞克在答记者问时说道,她不想用道德尺度评价她的人物,“她所做的一切既说不上好也说不上坏”,她是“一个坚韧不拔的姑娘,虽不明白,但坚强不屈、脚踏实地”。而且,作者对生活的定义是“活着、爱、享乐”。可见,作者对她的人物是至爱的。她让女主人公以顽强的生命力在畸型的世界里“变形”地活着,正是从她的新型的具有后现代主义特征的创作观念出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