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1年第8期

念楼小抄(之—)

作者:钟叔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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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食鳖■ 公父文伯邀南宫敬叔喝酒,请露睹父来做客坐上位。筵席上上了甲鱼,但是个子很小。露睹父见了很不高兴,请他吃甲鱼时说:“等它长大一点再来吃。”便起身走了。
  文伯的母亲知道了这件事,发怒道:“我听死了的老头子说过,祭祀时应当敬奉代表亡灵受祭的人,宴客时应当敬奉坐上位的主客。甲鱼有多矜贵?为什么要使客人生气?”说着,便将文伯赶出家门。过了五天,鲁国的大夫们来求情,才让他回家。
  
  【念楼曰】 客嫌酒菜是恶客,这是历来对露睹父的看法。“等脚鱼长大再来吃”,悻悻然的神气也太现形。但转念一想,吊起人的胃口却不让满足,也是很缺德的,正如老讲给加工资,说是几年翻一番,结果一人打发百来元,还只听见楼梯响,也难怪别人生气。
  可是据乾隆时期美食大家袁子才说,“甲鱼宜小不宜大,俗号‘童子脚鱼’才嫩”(《随园食单·带骨甲鱼》),我们长沙人也说“马蹄脚鱼四两鸡”。故公父家的厨子选甲鱼亦未必错,不过那就该多炖几只上桌才好。
  
  【《国语·鲁语下》】 公父文伯饮南宫敬叔酒,以露睹父为客。羞鳖焉,小。露睹父怒,相延食鳖,辞曰:将使鳖长而后食之。遂出。文伯之母闻之,怒曰:吾闻之先子曰,祭养尸,飨养上宾,鳖于何有,而使夫人怒也?遂逐之。五日,鲁大夫辞而复之。
  
  献玉
  
  ■ 宋国有人得了块玉,拿去献给当权的大官子罕。子罕不受。献玉的人说:“给做玉器的师傅看过,说是件宝物,才敢贡献的。”子罕道:“你的宝物是这块玉,我的宝物是‘不贪’;我若是收下你这块玉,你和我的宝物岂不都丧失了吗?还不如各人留着各自的宝物好啊!”
  那人听后跪下磕头,说:“我是个小小老百姓,藏着这么贵重的宝物,实在不安全,献给您也是为了自家的平安啊!”子罕于是在本城找个地方让其住下,介绍加工买卖玉石的商行帮他把玉琢磨好,卖了个好价钱,然后让他带着钱回家做老板去了。
  
  【念楼曰】 鲁襄公十五年即公元前五五七年,距今已二千五百五十八年。那时的大官对来行贿者的态度,比今之成克杰、胡长清辈为何如?亚里士多德云:“德性生于天成,成于习惯。”若不相信人性越来越坏的说法,那么社会习惯也就是平常所说的“风气”,影响可就太大了。
  
  【《左传·襄公十五年》】 宋人或得玉,献诸子罕。子罕弗受。献玉者曰:“以示玉人,玉人以为宝也,故敢献之。”子罕曰:“我以不贪为宝;尔以玉为宝,若以与我,皆丧宝也,不若人有其宝。”稽首而告曰:“小人怀璧,不可以越乡,纳此以请死也。”子罕置诸其里,使玉人为之攻之,富而后使复其所。
  
  献赋
  
  ■ 宋太祖时,汴京城里装修丹凤门(后来叫宣德门)门楼。刚刚完工,翰林学士梁周翰忙不迭献上一篇《丹凤门赋》。
  宋太祖是武人出身,坐龙廷还不久,不大习惯这一套,问在旁的臣子们道:“干吗写上这一大篇?”
  “梁周翰是做文字工作的。国家新建项目落成,他觉得应当歌颂,这也是他的职责啊!”
  “人家盖一个门楼子,也值得讲这么多废话。这些耍笔杆子的,真讨厌。”宋太祖说着,把那篇赋往地上一丢。
  
  【念楼曰】 好不容易得了个题目,费尽心思作了篇文章,虽说翰林学士“职称”已经到顶,荣誉头衔和出风头的机会总该再给一点吧。可是不但没捞到油水,反而碰上一鼻子灰,梁学士真是可怜,而不赏识文字奉承的皇帝则大可喜矣。
  帝制时代,“国家有所兴建”,文臣本当有所歌颂。梁周翰是从五代入宋的人,也许伺候别的皇帝伺候惯了,闻风献赋,盖不足怪。若是躬逢“重文章”的主子,只怕写慢了还会怪罪下来呢。这回碰上“检点作天子”、黄袍加身没几天的赵匡胤,只怪时运不济了。
  但“在文字职”的文臣确实也不好当,万一马屁拍到马腿上便糟了。文人若要避免此种尴尬,恐怕只有一个办法——回去吃自家的老米饭,不向统治者称臣。
  
  【龚鼎臣《东原录》】 艺祖时新丹凤门,梁周翰献《丹凤门赋》。帝问左右:“何也?”对曰:“周翰儒臣,在文字职,国家有所兴建,即为歌颂。”帝曰:“人家盖一个门楼,措大家又献言语!”即掷于地。——即今宣德门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