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1年第10期

似说新语（之三）

作者：董宇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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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信息时代 这是一个最新用语，指信息技术成为“老大”的时代。交通时代的“老大”是轮船飞机火车汽车，把人和物运来运去，信息时代只要把信息运来运去就行了，方式显然更快捷。如果说人从哺乳动物进化而来的第一步是直立行走，那么人进化为信息动物的第一步将是不再行走。信息动物需要的一切都在信息中，如果那时这种动物已经达到二百亿，也只不过有同样数目的电脑以及如高速公路那么粗的宽带光纤就能解决问题。只要轻轻点击鼠标，每一只信息动物就可以得到它所欲望的一切，按需分配的大同世界将这样到来，跟马克思开了个玩笑。
　　策划 就是阴谋。为一个目的，怀着一种用心，设计一些圈套，具有不便让外人知道的特点，以便实施。这个词语流行成为一个行业，海内外都有策划公司，专门为客户制定阴谋。一家平凡的酒店可以被策划成为独具特色，誉满全城；一家衰败的企业可以被策划成上市公司，财源滚滚。一位政变家说过，没有阴谋干不成大事，果然。但如果策划得不成功，那么只好效果相反，是谓成也萧何，败也萧何，不能没有萧何。一个金钱时代也就是策划时代，阴谋时代，政府的钱，银行的钱，股民的钱，消费者的钱，还有朋友的钱，都只有通过策划才可能落入你的腰包。
　　时间就是金钱 受穷受怕了，想钱想疯了，才会诞生这样的词语。一般认为这个词语的发源地应属深圳市，至少是在那里炒热，热成我们这个时代的真理。我们每个人的生命都是用时间测度的，时间就是金钱，如此简捷的逻辑透出生命曾经不值钱的无奈和生命终于值钱了的快感。世界上只有两种人，一种人是幸福的智慧的，用金钱买时间；另一种人是悲哀的愚蠢的，用时间换金钱。我们兴高采烈地成为第二种人，这是时代赋予我们的角色。如果由于某种原因，我们的时间未能全部换出，剩下一些边边角角来回头看看，我们会不会感到羞愧呢？说在那么一个悲哀而愚蠢的时代里很难存在幸福与智慧的选择，似乎并不是很有效的开脱。还好我们的后辈不会以我们为耻，因为如我们这样的男女应该没有逻辑留下幸福与智慧的后代。
　　瓶颈 容易出问题或者已经出问题的地方，所谓问题的关键。如果要举例说明，则我们之成为“我们”的每一年每一月每一天都可以随叫随到。我们的勇气是面对瓶颈决不后退，我们的智慧是巧妙地不要被卡在瓶颈里，我们的错误是偶尔忘记了身处瓶颈便一跃而起结果碰了鼻子，我们的虚伪是有时故意夸大瓶颈之细窄就如驴子驮着60斤却叫是80斤，我们的骄傲是史无前例地走过那么多瓶颈，我们的成功是终于穿过了这一瓶颈但马上又身在下一个瓶颈了，我们的希望是穿过所有的瓶颈，我们的无奈是打算让一部分人先走出瓶颈但这部分人却越来越胖只是使瓶颈里越来越挤，我们的悲哀是并不清楚万一真的走完瓶颈之后是到了瓶子外还是进了瓶子里，我们的快乐是证明身处的瓶颈虽然是瓶颈但却曲线优美，必定是天底下最可爱的瓶颈。
　　精英 指拔尖的人物。但到底拔尖到什么程度并无标准，又人数无法限定，且各行各业至少从理论上讲都有，所以你我他近13亿同胞都可能成为这个词语所指。传媒当然是制造精英的好地方但并不是惟一的地方。其实如果屈服于传媒那还算什么精英？说一个人不是精英几乎就是侮辱他，有人不屑于当精英必是会成为精英的精英。一位小偷精英被警察抓住了，他会说没被抓住过的小偷太嫩。当然更多行业的精英并不需要这样的资历，而且不同的精英有隐有显，近年显的是政治精英，大权在握；经济精英，金钱成堆；知识精英，向政治精英和经济精英讨一些好处。我们正身处精英时代，无论显隐，精英辈出，可惜这时代的特征是精英越多越办不好事情。
　　美容 美化容貌。你认为自己是为了让美更多一点儿才想到这个词语，事实却是你为了让丑更少一点儿才走进美容厅。城市里美容生意那么火爆，证明丑的人很多很多，你也许并不是最丑的。当然如果你真的不丑，美容师对你无事可做。有人讲自己美容不是因为容貌丑，好比有人说自己吃饭不是因为肚子饿。容貌丑算不算是过错呢？如果不算过错又为什么要改正也就是美容呢？一个颇为合用的逻辑是，错了不要紧，要紧的是知错就改。所以用不着不好意思，况且你美容不仅是关系到你自己的门面。
　　转型时代 特指改革开放后的中国社会，由计划经济向市场经济过渡的岁月。这真正是一个历史性的词语，在这些岁月尚未完全成为历史之前，对它的言说只能是假设。那么就不言说也罢，做一个比喻：一对夫妻成家几十年，日子过不下去了，所谓“转型时期”相当于二人开始争吵、诉讼、但尚未最后分手的特殊阶段。男的大男子主义，女的女权主义，各自又挂起了第三者，感情已然破裂。离婚或者不是好事，但总比妻子给丈夫下毒药，丈夫把妻子从楼顶扔下去好些，出了那样的事，就不叫转型，要叫革命了。事实上只要这个时期没到头，就不敢断定那样的事不会发生。比喻至此打住，还须说明，这里丈夫妻子并非什么社会力量的象征，也无所谓正邪善恶。自古清官难判家务事，两口子闹离婚，乱而已，讲道理的也是呆子，聪明人不争论，趁乱把腰包捞涨了才算好汉。
　　成功 古人语：不成功，则成仁。人要成仁很难，因为一不小心就会碰到成功，比如申请哈佛大学全额奖学金没成功，搭乘公共汽车却成功了。在竞争性社会，所有的成功本质上都是把别人碗里的饭抢到自己的碗里，你抢我的我抢你的他抢你的——东北虎大熊猫快绝种了，原始森林剩下不多了，阳光空气淡水都成了问题了。从前我们说的是革命成功、建设成功，如今我们说的是恋爱成功、赚钱成功。这个词语旧瓶装了新酒，曾经亿万人的成功至少在理论上是同福同祸，现在你的成功他的成功即使在理论上也是不共戴天。这个词语的遭遇是：狼吃掉了羊，把羊皮披在自己身上。
　　反思 意指后悔。远的不说，仅近几十年来，我们可后悔的事就有几件，例如当初不搞大跃进该多好？当初不闹“文革”该多好？靠反思吃饭的人气壮理直，著文编书，赚走不少稿费。但他们没对反思进行反思：如果当初没搞大跃进，却搞了比大跃进更祸国殃民的事呢？如果当初没闹“文革”，却闹了比“文革”更伤天害理的事呢？以我们当初那样的伟大光荣正确，并非不可能。也许我们今天不应后悔，而该庆幸。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当我们后悔也就是反思时，有意无意地就把自己做了圣贤，而天底下那些令人后悔反思的事又都是自以为圣贤的人干的。说穿了反思或后悔只不过是用过去的错误证明今天的正确以及伟大光荣，然后再让今天成为明天进行反思后悔的材料，一个怪圈罢了。所以《易经》说：“有悔者，由悔而亡。”
　　经济学 翻开中国大百科全书1986年版十巨册《简明不列颠百科全书》，居然没查到这一条，可见当时经济学尚且不显，若十年后出书则此条必占满三页。又查中华书局1963年版《辞海》，得：“Economics，研究社会之经济现象而说明其法则之科学也，资本主义经济学由斯密亚丹、李嘉图等建立学之体系，与此对立者，为社会主义经济学。”真是老皇历了，其后几十年仅拿走诺贝尔奖的经济学家就有多少位？当然他们也成了老皇历，任什么主义的都难顶我们今日之用。至于我们自己新出炉的经济学家，只见赚稿费开大会上传媒，把经济学炒成显学炒成流行词语，未见其有理论更未见有实践。改革开放以来我们经济起飞了，那是因为另有一位总设计师在。
　　IT 英语Information Technology之缩写，指以计算机和通讯为主的信息技术。其特征是所谓“摩尔定律”，推测半导体产品及技术每过18个月翻一番，指数过20年积千倍，市场上所有竞争都以此速率推出新产品，如追日的夸父，穿上红舞鞋的姑娘，不死不算完。今天与高速芯片相关的软硬件、网络、电子商务等行业正在这样忙着呢，有人赚了几十亿也有人赔了几十亿。当然赔赚都是别人的事，IT仍然是IT，它越发显得神通广大。至于讲它是好是坏，是正是邪，是福是祸，都等于废话，它来了，你只有事可干，没理可讲。又或者有一天它突然又走了，让你白忙一场，如果你能看到那一天，应该烧一炷高香。
　　贵族学校 这个词语应该加引号，其实只是收费高的学校。贵族，顾名思义，要家族高贵，几代人国戚皇亲，或者到这一代没落了仍是没落贵族，而我们的“贵族”是刚到手小财或大财，暴发户而已。近年这类学校开办甚多，好坏不一，好的赚钱，坏的骗钱，总之属于杀富之举，虽未济贫，仍得社会同情。至于有工薪家庭也勒紧裤带送子女去“贵族”一番，那是活该挨宰。又有校方宣传其办学宗旨为把普通百姓培养成贵族，殊不可信，家长与教师都不是贵族，驴子与马交配，能生出大熊猫来吗？
　　移民 这词语至少一百多岁了，近年又大流行，自有新意：百年前中国人去鬼子地方不是被迫就是被骗，如下地狱，今天同胞们离乡背井须交钱费力且兴高采烈，如上天堂。天地翻覆。传媒说2000年移民加拿大的同胞就有三万多，眼下想移民海外并有能力者达数百万，他们将交给移民公司之类的地方过百亿美元，是谓移民市场。从理论上说移民是好事，我们人多地少他们人少地多，上帝早该调整了；从经验上说则须三思，百年前的移民先下地狱之后才得上天堂，今天的移民先奔天堂去，焉知以后会不会反而下了地狱？现在东洋西洋都比我们富，可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须知我们祖先也曾经富过。也许上帝正是让移民把这边的晦气背到那边去，数百万人一齐努力，他们倒霉的日子一定不远啦。
　　愤青 愤怒的青年，借指如青年一样容易生不平之气的人。从前青年受教育认为世界应该美好，碰见不美好难免气愤——那时却没有“愤青”这个词语。如今青年所受教育已然不同，从小就明白正义是金钱的孙子，权力是金钱的儿子，因此“愤青”没绝种也断代了。这个词语之流行，只是中年人老年人手淫式的发泄而已。
　　脱口秀 英语Talk Show的音译，意亦相近可称汉语佳译，指广播电视主持人的谈话节目，泛指一切卖嘴皮子的行为。自从有了科举制度，能妙笔生花的人前程远大，自从有了广播电视，能妙口生花的人前程远大。今天大众崇拜一个脱口秀出色的主持人，正如从前崇拜一个词章出色的文学家。当然如果词章正点出色就不止是文学家了，一不小心就会中状元娶皇帝的女儿，脱口秀正点出色的也不必再当主持人，直接就能把巨贾的钱与高官的权秀进自己手中。由于如今妙笔生出的只能是明日黄花，大学中文系将全部改为播音系。另外，脱口秀一要口才二要姿色，若歪瓜裂枣则须极有本领如戏曲丑角，口才与姿色皆过百分者则将主宰世界而不仅是主持几档节目。这是真正的社会进步，俄罗斯已经有电视台记者裸身采访官员，相信不久被采访者亦须脱去衣裳，那时的官员，至少在外形上不能是我们今天常见的吸饱了民脂民膏的样子。
　　做秀 展示美好。“秀”出英语Show音译，方式可说可唱可哭可笑可跳可舞，香港称为“造骚”，粤语也。“骚”令人忆起尿味，近性感，“秀”令人忆起美色，亦近性感。做秀出于人类繁殖本能，即生物本能，生物无不做秀，如玫瑰开花，孔雀开屏。猴子是人的祖先，做秀最近人类，母猴做秀，只为讨好猴王，公猴做秀则有两种，一为争取当上猴王，二为猴王显摆威风。人类自古女为悦己者容，其“容”即做秀。男人当了皇帝可以天下选美女，天下却有男人那么多，皇帝只有一个怎么行？于是就有土皇帝，一省一市，一单位一部门，一行当一手艺，都能出王出霸。天下女人那么多，皇帝选剩下的归称王称霸者。也有女性称王称霸甚至当皇帝，那叫阴阳颠倒，道理则还是一个。所谓正常爱情婚姻，其实最不正常，男的没当上“猴王”，女的没跟上“猴王”，希望生出后代来成龙成凤。为把秀做好，父母在交合时就用了气力，只是各人力气有大小，运气也有好坏，上帝并不公平。
　　网络文学 指在互联网上发表的文学作品。爱好文学创作的人欢呼从此再也不必受制于编辑主编们了，只要有一部电脑，每个人都可以写什么就发表什么。如果编辑主编们真正是压制优秀作品的罪魁，眼下我们就应该看到千百个曹雪芹、鲁迅从网络冲天而起，甚至李白、苏东坡。然而并没有。如果是好作品,用什么方式发表都好。如果不是好作品，用什么方式发表都没有人看，就算是有人看了，也不会丢作者的脸。当然网络文学作者并不怕丢脸，因为他们可以不让人知道他们到底是谁，也就是根本没有脸或者说自动放弃了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