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2年第11期

王朔的圈套

作者:靳 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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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跨入新世纪的头一年,王朔继一部长篇小说之后,只用了不过半年多一点的时间,就陆续推出三部文章结集,以密集度颇高的轰炸昭示再度出山。不同于以往的是,这次的几本书里没有了他所擅长的以文学形象说话,而是代之以评论、随笔、访谈对话等说理性文字,他要借这种新的方式直接发言。应该说,他语言的机智与调侃,都不失其惯有的风格,而他凭着近十年对大众文化圈的涉足与关注,亦能时而道出作为亲历者的切近感悟,还有他对作品和世相的指点品评,同样不乏点穴入骨的精到之笔。只是留在他书中的缺失,也总是那样显豁刺目,这里所指的当然不是其观点有何偏颇,因为任何极端的言说,都不妨可以视为一家之言,姑且算作是聊备一说。他那值得关注辨析的缺失倒是,在一些重要的认知判断上,他常常无法做到自圆其说,以取得说理辩识的自洽,而究其原因,则是由于他频频跌入自设的陷阱。
  王朔广招物议和诟病者之一,是他的所谓反智倾向,这大多见于他就知识分子问题的发言。其实,作为一个构成复杂且又广泛的社会群体,知识分子在作为一个实体和集合概念被界定时,可能因为这个概念内涵在定义宽窄上的差异,它的包含对象和适用范围,也就是这一概念的外延会有相应的不同。也正是有了这个颇具弹性的伸缩空间,王朔便莫衷一是地玩起了语言游戏。他对知识分子的拒斥与认同,是以这样的方式进行表达的:就因为在他看来,中学时代的老师们有过不通人情和妄自尊大,且拿知识当作了恃强凌弱的资本,这便给他留下了恶劣印象,“我成长过程中看到太多知识被滥用、被迷信、被用来歪曲人性,导致我对任何一个自称知识分子的人都不信任、反感乃至仇视”。他的这份印象和认识之强烈,以致于到了这种程度,“我也认识很多值得尊敬的知识分子,他们使我意识到自己的狭隘和偏见,但每当一个知识分子刚刚令我摆脱了偏见,立即会有另一个知识分子出现,用他的言行将我推回原处”。他没有试图去作出解释,为何他那么容易回到自认为褊狭的原处,却是一任这种感知漫延泛滥开来,锋芒所向几近于无孔不入。比如,他认定了“知识化的过程就是一个被概念化的过程,从一个活生生的人变成一个机器的过程”。而知识化或概念化显然又系知识分子所为,偏偏他在个人的文字生涯里,常常“不知道怎么摆脱概念的控制”,于是就有了恨屋及乌,“我为自己从思路到文风的知识分子化感到恶心”(前述引文均出自《不是我一个跳蚤在跳》,见王朔《无知者无畏》,春风文艺出版社2000年版,以下简称《无畏》)。不能否认王朔所具有的敏锐,他显然从一个庞大的集合体中透视到某些个体,从一个群类实体中悟得某些属性,但这并不能成为由此以偏概全并反戈一击的全部理由。面临一个判断对象,对其全部外延只作有限把握,却爱大包大揽地使用逻辑上的全称判断,这就好像是,他将知识分子化作眼前的一堵高墙,能从中扒抠出残砖碎片,就以之狠狠击打墙面,若不见其轰然坍塌,便不肯爽心快意而去。
  当王朔谈到自我身份的归属时,他同样是依照这种方式,悠游自在地玩起了近似大变活人的法术。他一会儿以学历为界,区分出精神的无产与资产阶级,“以天下为己任,干预社会,哭着喊着给大伙指道。专门攒出一词管自己叫‘知识分子’……我在这儿就先一刀切了。凡是念过大学的,都算。……我是一什么呢?我和那帮文盲都是精神无产阶级”(《我看大众文化港台文化及其他》,见《无畏》)。一会儿他又变了标准,来一番调侃的夫子自道:“他确实是没念过几年书,至今看罗素还在打瞌睡,要他做知识分子,那就是赶着黄花鱼登陆,猴子尾巴立刻露出来,一天也混不下去。”(《我看王朔》,见《无畏》)如果有谁要拿了这些话当真,掉头就会发现他还有不少完全相反的言辞,说是要称为知识分子,他是当之无愧的,以笔为生,朝思暮想,贩卖的都是精神活动衍生物,每一个字都在知识产权保护范围之内,创造价值数以亿计。所谓痞子,也是文痞,他与知识分子之间打的那些架,都叫窝里斗。王朔仿佛操控着一扇调节自如的闸门,在知识分子的概念空间里,他想往哪个方向漂流,全看他一时信马由缰的雅兴所致。初看那些戏言似也只配付诸一笑,大可不必较真,其间层层叠叠且又反反复复的油彩,就权且当作是勾勒了一副飘忽不定的阴阳脸。只是我也读到了王朔的这种表述:“咱们大家都自我批判,然后批判社会,我觉得批判是知识分子的职业要求,是社会分工的要求。是知识分子,就要有清醒的批判意识,就得这么干。”(《谁的理想与价值》,见王朔、老霞《美人赠我蒙汗药》,长江文艺出版社2000年版,以下简称《蒙汗药》)尽管可以肯定王朔在此番言语时的正襟危坐,且一脸严肃地把自己放进这个批判者行列,但我还是像从一个定格太久的油滑扮相上,骤然间看到一派凛然的神圣,恍若听他在重叙一个新版的狼来了的故事。这或许也可以看作是,王朔在替自己的为文风格支付某种代价,他在那个为之陶醉的姿态里,用情太甚且又自恋得太深,当他的姿态凝固成一种形象时,它背后依然留有的那份真切,反倒在一片语言的泡沫里蒸发掉了。
  这种困扰如同套上了停不下来的红舞鞋,就在他以相对严谨的方式,企图辨识并捋清某个方面的理论问题时,有些让他不屑于深究甚或随意放纵的含混,仍然如影随形一般地挥之不去。在一篇创作谈中,他曾经说到对海明威和雷马克等作家的认同:“他们的作品中尽管更多的是描写灾难、绝望和空虚,但同时作品中的人物保持了一种健康的身心状态,没有知识分子的病态心理和萎靡偏执。不论多么险恶的环境和龌龊的人际关系,总有一种动人心弦的温情。”(《欣赏与摈斥》,见《外国文学评论》1989年第四期)在知识分子和病态萎靡之间,当王朔那么轻松地划上一个严丝合缝的等号时,他似乎不该忽略,自己挺受用的那点温情,其实还是知识分子所酿造的。因为,即便用上划分现代知识分子的任何苛严标准,能将海明威一类作家筛选出局的,实在是微乎其微。所幸的是,对个人心中那扇坦诚的窗口,王朔是不愿意将其关闭封死的,他有过这样的反省:“对知识分子的嘲弄批判使我大有快感,同时也失去最后的道义立场”。(《我的文学动机》,见《无畏》)仿佛环顾四周遮风挡雨之墙,都遭致弃如敝屣的命运之后,他意识到了某种空茫茫的无所持守。再说,眼前投石击墙的游戏还能尽兴地玩着,那也是因了总有默默垒墙的群体,否则,无所节制的游戏也就失去了最后的依凭。
  在《我讨厌的词》一文中,王朔列举出“理想、精神、价值、自由、信仰、阅读……”等一百多个词条,而后声言对它们的讨厌:“我一看这些词就晕,就麻蝇,就像碰到了腻友,就料到这本书是什么人写的,大概要讲什么。这好像是黑话,使用这些词的男男女女似乎都来自同一个背景……甚至我猜他们互相睡过觉。”(见《王朔最新作品集》,漓江出版社2000年版,以下简称《作品集》)像这样唾之近于念咒,厌之如见瘟神,王朔在洋洋洒洒的行文中是否真能谢绝这些语词?原来,就在这相隔不过数月的几本出版物中,他也频繁使用过其中的一些关键词,这里所指的,当然是正面意义上的使用。他就这样表白过心迹:“人类有时需要激情,为某种理想献身是很大的东西,我并不缺少这种东西。但这种东西必须出自内心”。(《我是王朔》,见《作品集》)初看这里面的矛盾显得颇为怪异,而将其作一些市井生活的还原,反倒容易理解。我由此想到近一年来,一种街头纠纷的近似报道,已是多次见诸传媒之上:完整的故事常常是,一外地客进入某陌生城市,迷路时向一年轻女子问路,刚开口称呼一声“小姐”,轻则招来红颜一怒愤愤然而去,重则招来女子劈头盖脸一顿辱骂,若女子身边还有蛮横的护花使者,出拳致伤致残者都曾真实地发生过。这平白生出事端的缘故何在?盖在于“小姐”一词,已被那些女子视为不良从业者的称谓。而以该词之本义,称呼年轻女子又能何错之有?一词激怒闹市间的妙龄女郎,就像如上百余词条惹恼不惑之年的王朔,外加有些时候,谁说他是知识分子他就跟谁急。显然,这番闹剧虽说也让街头多出一点喧腾,但它平添的只是几许市井的使性斗气和轻率莽撞。在语词牵连的文化世相上,王朔懒得去苦心孤诣地深耕细作,于是就舍远而求其近,在自己够得着的表层意义上,将一腔腻烦倾洒出去,这样一时痛快过后,回头却发现还得面对自己留下的尴尬。类似的遭遇一多,便不免令人悬心,如果就连对语词概念的把握,他都耍起了过于情绪化和极端化的脾气,而他却要凭着辨析说理的文字去营造几个本头,并以之信手敲打读书界的山门,那么,他赖以自信自豪的立足点会在哪里?
  读他的《鸟儿问答》(见《无畏》),一看开头活灵活现的介绍,会以为是篇记者访谈,读至最后一行的尾注,他才声明那是自己瞎编的。写小说写得发闷,便虚拟一个对话者,自己寻个开心。应该说,换个形式凑上些锐利言辞,能见出自省的真性情也未尝不可,何况他素来有此爱好,一段日子里骂上门来的热闹少了,他自个儿也要模拟出刀来箭往的声响,弄出些动静以广招徕,即便门前池塘里没了浪花,他在案头茶杯里都能兴起风波,这已是屡试不爽的。但是,谁若只抱着这种眼光去看待王朔的再度造势,那就得跌一回眼镜。有了几篇骂自己的文章,他回头就亮出了那把手中的底牌,其感觉不外乎就是,有了这一碗酒垫底,还有什么样的酒不能对付?“虽然别人说我是为了踩着自己骂别人什么的,我倒也承认,这样我骂起别人来我更理直气壮……我再跟别人开练的时候,我有很大道德优势。我不必设计它,肯定会出现这种效果……我有强烈的感受,我抢了一制高点。操,进可攻退可守。我自己都佩服这招儿太高了!我现在独孤求败。”(《给我顶住》,见《作品集》)以为能自揭疮疤自我挑刺,就是拥有了非同凡响的道德优势,就能包打天下无敌手,直到独孤之人想求一败而不可得,这种感觉和推导固然美好,却未必能够靠得住。首先,以自诩的道德姿态去挞伐一切,这还早在王朔小说创作之初,就是为他格外不齿且又嘲讽有加的。更何况,自己抛给自己的骂声刚起,就在为占了什么制高点的招儿而喜不自禁,此时的道德成色和纯度已经打了折扣。再说,敢拿自个儿开骂,总还有个自我了解的前提,若遇上知之甚少的对手,又哪能拿他人贸然开练?重新打量他的给自己动刀子,怎么看也像是透着几分江湖之气。如同野史传奇里常见的,某好汉在叫好声里上得台来,先拿自家胳膊腿肚扎上一刀,眼见得手起刀落并立马见血,如此一来就镇住了场子,往下拿谁祭刀都似乎师出有名了。王朔真还有过类似的解说:“我自个儿拍着板儿砖自己就过了,那旁边抡着棍子的人都傻了,这哥们儿已经满脸是血了,还能说什么呀?”(《动物凶猛》,见《作品集》)问题在于,就是照了这个办法,即便拿刀把自个儿浑身扎满窟窿,用板儿砖拍碎自家的脑门,也并不能因此就具有什么道德豁免权,可以肆意到他人身上如法炮制。也许是过于倚重了这种道德优势,一些更为务实的着力点,反倒被他有所荒疏。反正是凑足了“满脸是血”的本钱,往下逮住哪些个不顺眼的,要刀刀见血乃至见谁灭谁,都似乎是天经地义,至于操刀的功夫如何,自然是不在话下了。比如,他在面对一些卷帙浩繁的著述或创作时,时常择其十之一二看过,就开始指点作品激扬文字,他为之寻找的理由是,一道菜的好坏不必全吃完才能说吧?在一道菜和一部完整作品或一段精神履历之间,这其中的差异暂不去说它,王朔不该淡忘的是,他本人在看待一些针对自己作品的评论时,曾经有过的抱怨恰恰正是:那些人对他的作品远非全面了解,粗略看过便急于发言,在草率中大言欺世。
  依照一位对话者的说法,王朔要“把中国这种沾文化边儿的人排头砍去”,面对如此浩大的砍伐工程,难免会让步入森林的斧手刀客生出些寂寞。果然,他暂且搁下单挑独打的方式,随即有了他呼朋唤友的连篇对话,在一片广袤的人文知识天地里,开始纵横驰骋并颐指笑骂。因为广涉众多学科知识门类,他们那些言之凿凿的神态,虽说时时让人心生疑虑,但作为一种印象点击式的文字,似乎依旧无须对其求全责备。只是他们在有些话题上的远离实情,才把一个不可小视的症结突现出来。王朔与老侠谈及传统文化,不仅把一位学者归入现代新儒学之列,还再三抨击其观点:“像李泽厚等人的中国文化将拯救人类的那种大话,不过是用舶来的词汇与说法重新包装了一下。”(《文学语言的泛政治化死亡》,见《蒙汗药》)其实,不要说深究李泽厚近些年的著述,哪怕只是草草翻阅过,都不至于有此断言。对现代新儒学的“不敢追随”,李泽厚的确说得明白而又繁多,“有人说儒家是最好的,明天就能拯救全世界,我看是头脑发烧。”(引自《为儒学的未来把脉》,见李泽厚《世纪新梦》,安徽文艺出版社1998年版)对现代新儒学的社会定位和学术定性,李氏有言:“它在建构宗教性道德方面可作重要贡献,但不可能依据它来‘开出’现代的民主政治。也就是说,它可以有某种宗教性的社会功能,但不可能有现代的经济、政治功能。”(《三个会议的发言提纲》,见《世纪新梦》)这里稍作引述对照,与原意不符的出入就明显不过了,而要做到言之有据,需要的只是对论辩对手的起码尊重和基本了解。要知道,恰恰是一方面出现着这种疏漏和失误,而另一方面,却又是王朔和对谈者反复倡言,面对知识的神圣要诚实、谦卑和敬畏,并将其强调得不厌其烦的过程。看来,就像朝自己拍几块板儿砖的道德优势,不能那么轻易地变成学识优势一样,面对知识的任何动人辞令和优雅态度,如果失去了踏实的躬身践行,以及行之有效的思维与操作方法,也同样只会剩下一个良好的自我感觉,继而显示一个空泛的姿态。
  从早些时候对文学形象的塑造,转向不久前对辨析说理性文字的集中操练,王朔自然会明白其中的跨度和差异。前者带给他的成功是有目共睹的,由赢得一定数量的读者群,便有了畅行于出版市场的资本,而市场效应又保证了他持续发言的权力。在他拥有并把玩起这种权力的时候,他很快发现,不管他以什么样的方式和声音开口,都会有人奔着那张熟悉的脸庞而来。更何况,他在先前的编写故事之余,已经用了种种文字与他人交手过招,至于小试牛刀的效果,有访谈者向王朔面呈过:“说你脑子是奔腾8,他们也就是286,就肯定是摆不平你。”(《爱你没商量》,见《作品集》)。这都让王朔添了自信,凡是码字拼脑力的活儿,到了他手上,哪样不是玩得出神入化?就像从前武林中耍弄棍棒的某位高手,一旦变换个招数,赤手划起拳路,只要登台亮相的还是那条好汉,赢得的满堂喝彩就会依旧。应该说,王朔的某种错觉也正是由此而起,那棍棒高手挟着先前耍出来的艺高人胆大,外加顾盼自雄的万丈豪气,往往会助长他对拳路门道的傲视和轻慢,豁上身家性命的修炼少了,临到真正走步上场并发功出手,时常就要踢打出一些五迷三道的醉八仙拳脚,自认为功夫了得,连呼看招之时却无人上前接招,本来是看破那点招式的人们在冷眼旁观,他却从中得了个颇能自慰的结论:此乃高手寂寞、独孤求败!
  看王朔对发言大权的使用,便想到这世上凡有权力落脚的地方,总会有那么一些相通之处。比如,他有一种怎么痛快怎么来的感觉,某次酒桌上听醉客评鲁迅:“论骨头硬,他有王二小骨头硬吗?给敌人带路,掩护了几千老乡和干部,被敌人摔死在石头上。”王朔便感叹:“破除迷信,解放思想,确实先要有这么个耍王八蛋的过程。”(《我看鲁迅》,见《作品集》)。还有,他同样想着发言之权的不用,过期就会作废,“我认为现在为自己写作正是正当其时,我这时候还有点资本可以挥霍,我准备挥霍一把”(《谁比谁傻多少》,见《作品集》)。另外,他也有坐稳一把椅子后的闲适心态,就如何适应生存环境少一点幻想,他几乎说得不留余地:“你适应不了就说这种环境不好,你就绝望,就反抗,最后自杀?那你是犯了蔑视人类罪……为什么人类非得按你的意思发展呢?”(《我是王朔》,见《作品集》)读着这一类的话语,遥想王朔留在文坛上的反叛背影,会令人徒生一层雾里看花的茫然。可以说,即便作为一种行文风格被充分尊重,王朔在这几本畅销书里所留下的,还是充斥了过多的随心所欲和放纵失控,以及某种高视阔步的过度膨胀。而其中一个缘由,又是因为他拥有着非同一般的发言权,比较而言,这种权力离有形的朴实知识要远,离市场的无形巨手则显得更近。
  有一位王朔的对谈者说:“中国传统中缺少那种逻辑的训练……可以在三句话四句话中间换三个或四个话题。这种东西挺可怕的,你无法与他争论,继续争下去你就进了他的陷阱,你找不到问题所在,最后也不明白争论的是什么。”(《误读、歪曲与人身攻击》,见《蒙汗药》)起初看王朔的鸣锣击鼓出山,恍然见他肩扛手提着强弓利箭,未料一阵热闹过后,观众们揉亮眼睛,不仅要帮他捡拾满地射飞的流矢,还得时常寻找不知隐身何处的箭靶,不知这一情形是否在那传统逻辑之列。而一碰上传统二字,要知道王朔可是有一副火眼金睛的,“传统文化一出来,立刻就有一个自觉的警惕:这孩子乔装打扮之后又来了,一定要站到它的对面。”(《我看大众文化港台文化及其他》,见《无畏》)我不禁想问,他是否也会一不留神,就落入尚未自知的圈套和陷阱,而恰恰在自以为站到了“它的对面”,并且满有把握的时候失察失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