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3年第4期

凄风苦雨走瑷珲

作者:施晓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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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泪水,因为我对这土地爱得深沉。
  ——艾青《大堰河,我的保姆》
  写下“凄风苦雨走瑷珲”这七个字已经很久了,但一直敲不下键盘将它写下去。常常的,我就这么长时间地枯坐在电脑前,却敲不出一个字。因为,瑷珲,是每一个中国人不忍回首的伤心地,是每一个中国人心口永远的痛。甚至,只要在心底深处默默念到这个地名,手中的这支“笔”就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沉重。
  瑷珲,原不过是中国黑龙江省一个普通的边陲小镇,仅仅因为一百多年前,臭名昭著的《中俄瑷珲条约》在这里签订,从而使瑷珲一夜成名,家喻户晓。《中俄瑷珲条约》是中国近代史上外国列强强迫腐败无能的中国政府签订的一千多个不平等条约中字数最少、割地最多的一个卖国条约。既是中国近代史上最大的国耻,也是世界近代史上最大的国耻。
  《中俄瑷珲条约》实际内容仅有一百八十个字,沙俄政府却据此不费一枪一弹就抢走我国领土六十多万平方公里;加上随后签订的《中俄北京条约》,又割走我国领土四十多万平方公里。在短短两年多时间里,贪婪的沙俄入侵者一共侵占我国领土一百零三万平方公里——相当于两个法国、三个日本、四个英国的面积!如此惊人的数字,如此丢人的耻辱,稍有血性的中国七尺男儿,有谁可以低头忍受!有谁可以默不作声!
  我是在2002年8月16日来到瑷珲的。从中俄边境最大的关贸城市黑河市驱车二十多公里就到达历史悠久的瑷珲小镇。令人称奇的是,在8月16日以前,当地已经连续一个月骄阳高照、晴空万里了。独独到了我们出发的这一天,天上突然下起了小雨,刮起了冷风,气温从盛夏酷暑骤然下降到了“秋风秋雨愁煞人”的地步,人们必须穿上夹克衫或者套上薄毛衣才能出门——而我国的南方此刻仍处于摄氏三十五度以上的高温炙烤之下呀。陪同的主人说,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只要去瑷珲,无论春夏秋冬,每每总是下雨。这种奇怪的大气现象真是匪夷所思。难道,连老天爷也知道发生在一百多年前的这一幕人间至惨至痛的悲剧而挥洒同情之泪?
  早在十六世纪以前,地处欧洲的沙皇俄国与地处东亚的古老中国彼此并不接壤,而且距离遥远。到了十七世纪,出于原始资本积累和领土扩张的需要,沙俄出兵翻越乌拉尔山向中国靠近。接着在1632年于勒拿河畔修建雅库茨克城,并以此为据点,利用清军向关内挺进东北空虚的机会,派兵首次经石勒喀河,从黑龙江源头侵入到我国的精奇里江(今属俄罗斯),直至漠河下游的黑龙江左岸,攻占我国由达斡尔族人建立的雅克萨城。此后,康熙大帝派八旗铁骑于l685年4月和1686年4月两次赶走俄军夺回雅克萨城,逼得沙俄不得不接受清朝的和谈倡议。1689年9月7日,清廷重臣索额图和佟图拉、萨布素、郎坦与俄国使臣戈洛文、费拉索等人在尼布楚城签定了《中俄尼布楚条约》,这是中俄两国签订的所有边界条约中惟一一个还算平等的条约。根据这个条约,明确划定了中俄东段边界,从法律程序上明确了黑龙江、乌苏里江流域和外兴安岭以南的广大地区都是中国的神圣领土,同时收回了被沙俄强占的部分领土,遏制了沙俄贪婪蚕食的野心。这才使康熙大帝赢得时间全力以赴地平定了准噶尔部的叛乱。也是根据这个条约,加上当时相当强大的中国国力及军事实力,确保了在这以后的一百六十五年时间里两国边界平安无事。当然,沙俄政府从中也得到好处,他们将中国让与的贝加尔湖一带的东尼布楚地区纳入了自己的版图;将乌第河流划为待议地区;将两国的通商原则敲定下来。中俄两国边界再起事端是十九世纪以后的事了。1849年,沙皇尼古拉二世任命穆拉维约夫为东西伯利亚总督。这是一个极具侵略和扩张野心的封疆大吏。他在奏文中写道:“北京政府面临着崩溃的危险,虽然正在采取措施,但也不过是中国式的一纸空文而已。”他进而写道:“只要控制了阿穆尔河(指我国的黑龙江),就可以永保俄国占有西伯利亚的无尽资源,就可以占有阿穆尔河左岸蕴藏更为丰富的黄金资源。”
  1850年1月,穆拉维约夫在派兵“如入无人之境”地侦察了当时还属于我国的库页岛(俄名萨哈林岛)后,又向沙皇上奏:“阿穆尔河气候适宜,植物茂盛,河口盛产名贵可口的鲜美鱼群,内河水系还有黄金。”他建议沙皇尽快造船出兵,“以防英国人独吞阿穆尔航线的全部利益”。
  1850年7月2日,穆拉维约夫派海军乘坐“贝加尔”号军舰侵入我黑龙江流域,再乘坐捕鲸船侵入中国庙街,明目张胆地升起俄国军旗,并将庙街更名为尼古拉耶夫斯克。
  1851年4月27日,穆拉维约夫又迈出了大举侵华的新步伐——广泛招募农奴、矿工、流放犯和军人,组成哥萨克军团,跨过《中俄尼布楚条约》早已划定的中俄边界,向我国的黑龙江左岸大量移民。
  1854年5月14日,穆拉维约夫率领由一百多艘船只组成的武装船队开始了蓄谋已久的“沿着阿穆尔航行”的计划。这支庞大的沙俄船队在我国河面航行了两天两夜,到达清军曾经两次打退沙俄入侵如今已经荒芜的雅克萨城时,一路如入无人之境,继续航行十四天到达我内河精奇里江后,除了好奇观望的中国猎人、农夫和淘金者外,中国的守军依然不知干什么去了?就这么任由侵略者耀武扬威长驱直入,好像在自家的荷塘里荡桨,又好像在自家的后花园散步!
  1855年5月,春汛刚刚过去,穆拉维约夫又来了。这一次他动员了五百多个俄国移民,带着数百只牛羊,乘坐十二艘平底驳船沿着石勒喀河顺流而下,重新占领了我国的雅克萨城。
  几乎同样的时间里,1856年,俄国的一百多艘战船和补给船逆黑龙江返航,腐败无能的中国守军依然装聋作哑,任由沙俄船队在我国的内河自由航行!
  1858年5月28日,弹指一挥间,这个签定《中俄瑷珲条约》的耻辱日子就来到了。
  中俄双方的正式谈判是从1858年5月23日开始的。之前,5月10日,中国政府的首席谈判代表——镇守黑龙江等处的大清国之御前大臣镇国将军奕山自齐齐哈尔出发,5月17日赶到瑷珲。俄国政府的首席谈判代表——大俄罗斯之御前大臣东西伯利亚总督穆拉维约夫也于同一天到达与瑷珲隔一条黑龙江遥遥相望的海兰泡。
  5月21日,穆拉维约夫参加了英诺森大主教在海兰泡为圣母报喜教堂举行的奠基典礼。典礼上,将乌斯季一结雅镇改名为布拉戈维申斯克城(今俄罗斯阿穆尔州首府),俄语的意思为“报喜城”——穆拉维约夫这样安排,不知道是不是已经在预祝他即将举行的瑷珲谈判获得成功了?5月22日,穆拉维约夫一行乘坐快艇,在两艘武装快艇的护卫下,渡过黑龙江登岸。瑷珲副都统吉拉明阿出人意料地以迎接贵宾的方式又是燃放鞭炮,又是让出自己富丽堂皇的双轮马车欢迎穆拉维约夫等。俄方则以武装快艇上的大炮发射巨响作为回礼——这真是极富讽刺意味的“回礼”。到达副都统府后,穆拉维约夫与恭候的奕山相见施礼入座。这一天,没有举行任何谈判,而是由中方提供了在当时条件下最为豪华的宴请——我实在弄不明白,明明对方早已对我虎视眈眈,狼子野心昭然若揭,我方代表何以如此宽宏大量礼仪有加?明明对方是一群攻城掠地杀人放火的虎狼之徒,我方代表何以要毕恭毕敬奉若神明?总之,奢侈的山吃海喝在彼此装模作样的互相礼让下开始了。先是上茶水和各色干果小吃,接着是精美的甜食,接着是斟上事先烫好的米酒。这时主食亦即大菜上来了——鲜美的烤羊肉和切成碎块的烤乳猪。这时笨拙地学着用筷子歪歪斜斜夹菜的“贵宾”终于等不及了——迫不及待地扔下筷子拿起刀叉——甚至直接用手撕扯着啃咬着大吃大嚼起来。最后是浇上麻油的高汤端上来了,时令水果端上来了……脑满肠肥的“贵宾”一个个吃得满嘴流油,连说“哈拉绍(好)!”宴会从下午一直进行到晚上月亮升上了天空为止。
  5月23日,穆拉维约夫一行再一次乘坐快艇渡江来到瑷珲副都统府——也就是昨天山吃海喝的同一个大厅——这真是又一个绝妙的讽刺——昨天还仅仅是吃了我方一顿美味佳肴,今天就要又一次大张狮口吃下中国的六十多万平方公里领土了!强盗永远拥有一副贪得无厌的好胃口!谈判正式拉开帷幕。参加谈判的中方代表有奕山、副都统吉拉明阿和佐领爱绅泰;俄方代表除穆拉维约夫外,还有五等文官彼罗夫斯基、满语译员希什马廖夫、作战处长布多戈斯基。穆拉维约夫率先发言——他的嘴脸跟昨天比较完全换了一副模样,从彬彬有礼变成杀气腾腾——蛮横要求沿黑龙江和乌苏里江划定为中俄两国边界;黑龙江左岸的中国居民必须迁到右岸屯居;黑龙江、乌苏里江、松花江只允许中俄两国船只航行,其他国家船只一律不准通行。中方指出,根据《中俄尼布楚条约》规定,黑龙江、乌苏里江流域及外兴安岭以南广大地区均属中国领土,黑龙江和乌苏里江均属中国内河,如何能转眼之间改成界河?双方上午争辩四个多小时僵持不下,改为下午由奕山一行过江到海兰泡进行回访——真是莫名其妙,明明对方在强词夺理,在巧取豪夺,在胡搅蛮缠,我方却依然将对方奉若神明,恭敬有加。当奕山一行乘坐两艘木帆船到达时,穆拉维约夫用来款待中方代表的仅仅只有寒酸的茶水、甜食、香槟酒和一种被称为“马德拉”的俄式葡萄酒。这种礼仪规格任何一个人都看得出俄方代表对中方代表的蔑视和轻慢。这有什么奇怪的呢?穆拉维约夫过江时,乘坐的是先进机动的铁甲快艇,护卫的同样是机动的武装快艇;而奕山过江乘坐的却只有落后的手摇的两艘木质帆船——两相对比,无论军事力量还是科技水平都实力悬殊。我方代表焉能不低三下四委曲求全,俄方代表焉能不盛气凌人趾高气扬?5月24日、5月25日,双方随员继续谈判,无果。5月26日,穆拉维约夫怒气冲冲地带领随员第三次来到瑷珲,以最后通牒的方式向中方提出条约的最后文本,逼迫中方代表签字生效。中方仍然援引历史事实和对黑龙江、乌苏里江地区拥有主权的正式条文依据苦苦哀求。狂怒不已的穆拉维约夫当场中止谈判,限令第二天是谈判生效的最后期限,否则后果自负,然后撇下我方代表径直掉头而回。当晚,俄军大肆武力威胁,从对岸传来的枪炮声不绝于耳。这拙劣的一招还真见效,还真把奕山吓坏了,他可不希望自己成为洋人枪炮之下的牺牲品。
  5月27日,奕山忙派爱绅泰登上俄船,表示愿意接受俄方提出的所有条件,只是要求将“以乌苏里江为界”一句话删除即可。因为奕山只是黑龙江将军,无权谈判黑龙江以外的边界事务,他担心如果自己越俎代庖签字画押,朝廷怪罪下来吃不消。至于在自己管辖范围内的土地出卖倒似乎情有可原的了——在这危急关头,他考虑的还是只有自己,独独没有国家,没有主权,没有尊严。这边穆拉维约夫见虚张声势的恫吓已经达到目的,又见不得奕山那窝囊熊样,便同意将这一句删除,改为“将乌苏里江以东为两国共管”。
  5月28日晚,全套礼服打扮的穆拉维约夫第四次洋洋得意地登上瑷珲的河岸,第一次徒步(此前都是中方官员让出官轿抬着走)走到副都统府,以一个胜利者的姿态与奕山签定了极不平等的《中俄瑷珲条约》,双方参加谈判的随员也都一一签字画押。这个条约有满、蒙、俄三种文本,满文为正本。下面根据满文汉译的《中俄瑷珲条约》实际内容抄录如下,全文共三款:
  一、黑龙江、松花江(指黑龙江下游)左岸,由额尔古纳河至松花江口(指黑龙江口),作为俄罗斯国所属之地;右岸顺江流至乌苏里河,作为大清国所属之地,由乌苏里河往彼至海所有之地,此地如同连接两国交界明定之间地方,作为两国共管之地。由黑龙江、松花江、乌苏里河,此后只准中国、俄国行船,其他外国船只不准由此江、河行走。黑龙江左岸,由精奇里河以南,至霍尔漠津屯,居住之满洲人等,照旧准其各在所住屯中永远居住,仍由满洲国大臣官员管理,俄罗斯人等和好,不得侵犯。
  二、两国所属之人互相取和,乌苏里河、黑龙江、松花江居住两国所属之人,令其一同交易,官员等在两岸彼此照看两国贸易之人。
  三、(第三款乃双方代表的签字画押,从略)
  《中俄瑷珲条约》的签定,导致了1689年(康熙二十八年)签定的《中俄尼布楚条约》划定的中俄边界完全被篡改,使沙俄不战而获得了黑龙江以北原属于中国的大片领土。这还不算,1860年,第二次鸦片战争期间,英法联军于8月1日在天津北塘登陆,攻陷天津塘沽、大沽后向北京进逼,同时极其野蛮地烧毁了世界建筑瑰宝圆明园,吓得咸丰皇帝仓皇逃亡热河(今河北)承德,留下恭亲王奕忻在京处理时局。迫于形势危急,恭亲王希望俄国出面调停。沙俄驻华公使伊格纳季耶夫乘机大耍两面派手段,一面先跑到上海,向英法联军无耻地提供北京防务机密,鼓动英法联军进攻北京;然后又以调停者的身份在逼迫中国同英国、法国分别签定了卖国的《中英北京条约》《中法北京条约》等不平等条约后,又逼迫中国同俄国于1860年11月14日签定了新的《北京续增条约》,即后人称作的《中俄北京条约》。这个条约的签定致使本来根本没有法律依据、清朝政府也不予承认的《中俄瑷珲条约》的条款得到清朝政府确认不算,还导致了中国最终失去了乌苏里江以东的四十多万平方公里领土。同时,沙俄还以此取得了进一步割占中国西部大片领土的“依据”。通过《中俄北京条约》(共十五款),沙俄还取得了在中国内地设立领事馆和通商的特权。这个条约的签定,是中国半殖民地地位进一步加深的标志。而导致世界近代史上最大的丧权割地事件的罪恶肇始还是因了《中俄瑷珲条约》的签定。这就不能不让我们来看一看奕山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角色,实事求是的说,奕山是中国历史上一个地地道道彻头彻尾的卖国贼、“常败将军”。
  1827年(道光七年),奕山因为有清朝皇族血统,年初随清剿大军进入新疆平定张格尔叛乱。4月,清军收复喀什葛尔,叛军首领张格尔逃走。清廷论功行赏,奕山沾光擢拔为头等侍卫、御前行走,并就此留在新疆驻扎,历任伊犁领队大臣、参谋大臣。
  1838年(道光十八年),新疆相对平静,奕山升任伊犁将军。
  1840年(道光二十年),奕山和副都统关福率领所属清军在新疆屯田垦荒,辟出粮田一百六十八万亩,解决了驻军口粮问题。道光皇帝大加赞赏,诏授奕山为正白旗领侍卫内大臣、御前大臣。
  1841年(道光二十一年),即中英第一次鸦片战争爆发的次年的2月1日,奕山受命为靖逆将军,全权主持广州战事。4月14日,奕山率领大军抵达广州。不料,5月21日对入侵英军交手的第一仗,奕山就被人数大大少于清军的英军打得落花流水,抱头鼠窜,早早在广州城头上竖起白旗乞降,并派广州知府余保纯向英军求和。在与英军签定了打着胯下之辱印记的中英《广州和约》后,还白白向英军交纳了耻辱之极的六百三十万银元“赎城费”,英军才停止攻击广州城。更有甚者,在英军大肆骚扰广州城外,被英勇顽强不甘屈辱的三元里人民围困于“垓下”正准备聚而歼之时,奕山居然又应英军要求,派兵赶赴三元里,欺骗恐吓进而驱散当地群众,保护作恶多端的英国侵略者安全回到英舰上。随后,在英军转而进攻我国福建、浙江时,奕山竟然拒不出兵援助、策应,直至被革职,圈禁宗人府监押。
  1843年(道光二十三年),仅仅关押了两年的奕山就被偏心的道光皇帝释放,另授二等侍卫重新回到新疆。在此期间,由于有道光的袒护,无功无能的奕山第二次官运亨通,先后升任和阗办事大臣、伊犁参赞大臣和署将军,进而再次担任伊犁将军。末了,重授侍卫内大臣、御前大臣并兼任伊犁将军。
  1855年(咸丰五年),东山再起的奕山被清廷调任黑龙江将军。这是比伊犁将军更为重要的军政职务。为什么要将一个无能之至的“常败将军”从大西北调到东北边境呢?昏庸的清廷是这么考虑的:一者,黑龙江乃大清王朝的发祥地,总是要派一个皇族成员前往镇守方才放心,而奕山恰恰拥有皇族血统;二者,奕山先后在新疆任职二十五年,长期与沙俄打交道,应该有处理清廷沙俄关系的经验,自然属于镇守东北要塞的最佳人选。正是出于这种想当然的考虑以及清朝皇室的私心,奕山才走马上任,就此埋下丧权辱国、割地赔款的祸根。果然,到任后,奕山不思悔过,不抓紧整肃军纪,加强防务,依旧腐败透顶听之任之——一任沙俄侵略军在我内河横行无忌如入无人之境,进而在我国境内大肆屯兵移民而丝毫不予干预。1858年5月28日,奕山终于屈服于沙俄侵略者的军事压力,昧着良心与飞扬跋扈的沙俄代表穆拉维约夫签定了丧权辱国的《中俄瑷珲条约》——奕山可真是一个善于签定卖国的不平等条约的“行家里手”。这一次,导致中国完整的领土和国家主权蒙受了前所未有的耻辱和损失,不要说中国百姓不答应,连软弱无能的清朝政府也拒绝接受。奕山被就地革除职务,戴上刑具,由兵勇押着,挨村挨户沿途向东北人民群众跪拜请罪。想想真是滑稽,一个屡战屡败却屡败屡升的“常败将军”,竟被腐败无能的清廷糊里糊涂地一再任命为举足轻重的边疆大吏——如此民族败类焉能镇守祖国边关,捍卫国家尊严?如此民族败类又焉能不割地赔款、丧权辱国?只是奕山没有想到的是,由于他胆大包天的大笔一挥,却让小小瑷珲从此名扬四海。
  瑷珲紧靠黑龙江边,是一个有着三百多年历史的古城。黑龙江地区是满族入关前起兵兴盛的发源地,瑷珲又作为黑龙江的北方门户,清朝政府一直是相当重视的,一开始就设有重要的军事机构副都统衙门。所以当地人都说:“先有瑷珲,后有黑河。”需要指出的是,瑷珲旧城原在黑龙江对岸,不知因为什么历史原因从对岸搬迁到了今天这个位置。
  如今,瑷珲虽然只是隶属黑河市管辖的一个小镇,却是“天下谁人不识君?”多少年来,多少仁人志士、尤其是热血军人不远千里万里前来拜访瑷珲,看望瑷珲,不是为了游山玩水,也不是为了面对瑷珲古城仅存于今的“魁星楼”发思古之幽情,而是为了祭奠、凭吊那些当年为了反抗沙俄侵略而浴血奋战顶天立地的不屈的将士亡灵。比如奕山的继任者——自清廷在黑龙江设立将军衙门以来,在二百四十年的时间里共计任命了七十五位黑龙江将军,第七十任黑龙江将军寿山就是一个顶天立地、不畏强敌,英勇反抗沙俄侵略的爱国将军。在齐齐哈尔城破之际,寿山为了不致落入沙俄侵略军手中受辱,决心以死殉国。寿山命人将一具棺材抬到将军衙门大院里,然后坦然自卧于棺中,命令长子庆恩朝他开枪射击。面对如此大义凛然、视死如归的父亲,泪流满面的庆恩如何下得了手?于是寿山转而命令卫兵开枪。可是朝夕相处多年、对将军无比敬重同样泪流满面的卫兵又哪里下得了手?奈何在寿山将军再三严令之下不得不扳动扳机——由于卫兵心痛手抖,第一枪只击中左肋,寿山未死。寿山强忍剧痛再次严令卫兵开枪,心乱如麻的卫兵打响第二枪,仍然没有击中要害。全身流血的寿山躺在棺材里继续高叫卫兵的名字,命令再次开枪,直至断气!同样是黑龙江将军,同样是遭遇沙俄强敌,同样是面对外来侵略,奕山与寿山,两人的所作所为实在天上地下,不可同日而语!
  《中俄瑷珲条约》的签订,惊动了全世界。就在条约签订的当年,1858年10月,革命导师恩格斯就明确指出:“(俄国)正好就在这个时候从中国夺取了一块大小等于法德两国面积的领土和一条同多瑙河一样长的河流。”六十年后,夺取十月革命胜利的苏维埃政府,在列宁的领导下,于1919年7月25日,向中国发出宣言,宣布废除沙俄政府与中国签订的一切不平等条约。这个名为《俄罗斯苏维埃联邦社会主义共和国政府对中国人民和中国南北政府的宣言》向全人类庄严宣布:
  ……苏维埃政府将沙皇政府独自或与日本人、协约国共同从中国人那里掠夺的一切交还中国人民后,立即建议中国政府就废除1896年条约、1901年北京协议及1907年至1916年与日本签订的一切协定进行谈判。苏维埃政府已经放弃了沙皇政府从中国攫取的满洲和其他地区。
  1920年9月27日,列宁指示苏维埃政府再次对华宣言,进一步明确了第一次对华宣言的原则和具体内容。宣言指出:
  为了发展前次宣言的原则,俄罗斯苏维埃联邦社会主义共和国政府宣布,在前俄国历届政府同中国订立的一切条约全部无效,放弃以前夺取中国的一切领土和中国境内的一切俄国租界,并将沙皇政府和俄国资产阶级从中国夺得的一切,都无偿地永久地归还中国。
  非常遗憾的是,由于中国其时正在军阀混战,四分五裂,以及种种客观原因,列宁关于“废除与中国签订的一切不平等条约”的承诺没有能兑现。有一位有识之士说:“这是列宁的遗憾,也是苏维埃的遗憾;这是中国的遗憾,也是历史的遗憾!”
  从今天的角度看,《中俄瑷珲条约》的签定实有其必然。因为,经历第一次鸦片战争的打击,清朝国力迅速衰败下来。外国列强的入侵,不仅加剧了民族矛盾,也加剧了清朝政府内部的权力纷争,最终导致了太平天国农民起义的爆发。清政府为了镇压这场农民起义,将精锐的东北八旗部队大部分调往南方,造成了东北边境的空虚。因为瑷珲人自古民风尚武,善长骑射,瑷珲八旗兵更是八旗军中的精锐,所以在清王朝的建立和巩固过程中始终是清廷倚重的军事力量。在镇压太平天国运动的关键时刻,瑷珲的骑兵一直是清军江南大营的主力。这支骑兵“自咸丰以来,湖南、湖北、山东、山西、江宁(江苏)、安徽、甘肃、四川、陕西、宁夏、伊犁、新疆各省之役,无役不从”。这就造成了东北守军锐减、边防吃紧。在咸丰皇帝登基之前,黑龙江边防驻扎军队一直保持一万三千人的满额。如此强大的驻军,才从根本上保证了东北边境的安宁,也保证了中俄之间继《中俄尼布楚条约》签定之后,长达一百六十五年的和平共处。可是到了《中俄瑷珲条约》签定之前,黑龙江守军只剩下五千五百人。这五千五百人除了担任将军衙门、副都统衙门以及重要城镇的守卫外,真正用于中俄边防的守军所剩无几。再加上这些守军多为挑剩下来的老弱病残者,武器残缺,弹药不足,几乎已是形同虚设。而沙俄方面则恰恰相反。自从穆拉维约夫到任后,短短的时间里就将海兰泡变成了一座大兵营。从1857年开始,沙俄一共向海兰泡派来了十四个边防营。到1858年初,又增派两个步兵营和一个炮兵营,再加上原有的沙俄精锐海军炮艇部队,中俄双方的军事实力对比强弱悬殊。奕山焉能不在穆拉维约夫的枪炮声中和咄咄逼人的淫威之下乖乖画押签字?!由于《中俄瑷珲条约》的签定草率之极,荒唐之极,无耻之极,清政府不承认这个条约,更不承认什么中俄“共管”乌苏里江以东地区。而沙俄方面却已经迫不及待地得寸进尺,以“共管”为名,在《中俄瑷珲条约》签定刚刚两个月,就派人在乌苏里江右岸图勒密山等处修路盖房,建立炮台,进而又试图沿着松花江向我国纵深地带蚕食。对此,清政府于1858年8月9日命令奕山等予以严辞拒绝:
  俄人狡执字约,渐至蔓延,现议派人查办一折。黑龙江左岸旧居屯户之外,空旷地方,许俄存在,并江中准其行走,亦非兴安岭旧界,奕山前此悉行允许,并未辩驳,办理本觉太易,因限于时势,从权允许。乃该国闯越黑河口,欲由松花江西上。洋字内又写乌苏里河至海,为中国与该国同管之地,肆意侵占,漫无限制。并在乌苏里右岸图勒密山,向要安设炮台,并欲在河内上下左右岸,至牡牛河一带盖房修道,其心尤为叵测……即著该将军等,据理晓喻。倘该俄员有心狡赖,即著严行拒绝。
  事情到了僵持状态,蛮横无理惯了的穆拉维约夫继续我行我素,于1858年12月21日派人通知瑷珲副都统吉拉明阿,声称俄方要派“勘察队”前往乌苏里江以东地区进行勘测。吉拉明阿竟然态度暧昧,“每为含糊,不悉究地势”。1859年3月16日,鉴于吉拉明阿轻易允许俄国“勘察队”进入我国领土勘测,清政府下令将其撤职查办。真不知出于什么目的,奕山居然递上奏折,保护吉拉明阿,让他“暂留本任”。俄方见软弱无能的吉拉明阿没有受到清政府惩处,认为有机可趁,一个月后又派出“勘察队”进一步沿着乌苏里江和图们江口勘测绘图。1859年7月,沙俄新委派的驻华公使伊格纳季耶夫刚一上任就收到了俄方新绘制的我方地图。清政府知道此事后,愈发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立即命令奕山派人与俄方交涉,明确更改《中俄瑷珲条约》中有关中俄“共管”乌苏里江以东地区的条款,同时严厉斥责奕山和吉拉明阿等:“前约内有乌苏里河至海,为中国、俄国同管之地一语,饬吉拉明阿,与之申明前约,分较明晰,俾免藉口……乌苏里等处,与俄国并不毗连,何以奕山等所议条约,竟有与俄同管之语?况该国现欲开山修道,则其本不通海,已可概见,奕山等许其会勘,尤为轻率。”然而,一纸饬令,并不能阻止奕山等人的丧权辱国行径,更不能阻止沙俄的长驱直入。
  这边斥责的指令刚下,那边沙俄的船队已经强行进入中国的乌苏里江运货航行,并坚持进入松花江从事贸易活动,进一步扩大对中国领土的占领。这样的蚕食和入侵一直到两年后的《中俄北京条约》签定,都没有一天停止过。而所有这些板上钉钉的历史事实,只要到过瑷珲历史陈列馆的人,没有人不义愤填膺、怒火中烧的。
  黑龙江,是我国东北地区的母亲河,也是中国的第三大河、世界的第八大河。黑龙江省同时是我国惟一一个以一条江水命名的省份。黑龙江全长四千三百公里,流经黑龙江省的就达二千九百公里。所有黑龙江人以及东北人没有不对这条母亲河顶礼膜拜、心怀感激的。是黑龙江用自己甘甜的乳汁无私养育了白山黑水间勤劳勇敢的人民。
  黑龙江的别名很多,古称弱水、浴水、完水、黑水、室建河、望建河、乌桓河、石里罕河,一直到十三世纪才定名为黑龙江。黑龙江水其实并不黑,之所以人们这么称呼(当地少数民族也这么称呼,如蒙语称“哈拉穆连”,满语称“萨哈连乌拉”,鄂温克语称“卡拉穆尔”,都是一个意思:黑水、黑河、黑江),全因了黑龙江博大精深、深沉宽厚、深藏不露的缘故。我虽然不是黑龙江人,也不是东北人,可是一样不影响我对黑龙江满怀深厚的感情,一样不影响我对黑龙江发自内心的顶礼膜拜。试问哪一个中国人不知道黑龙江?哪一个中国人不热爱黑龙江?可是此刻,站在黑龙江江畔,遥望烟雨迷蒙中黑龙江对岸的俄罗斯阿穆尔省布拉戈维申斯克市,我禁不住热泪盈眶。
  多少年了,黑龙江始终是中国的一条内河,怎么就因了一个一百多年前强加的不平等条约,黑龙江就成了两个国家间的界河?如今,黑龙江以江中心为界,此岸为中国领土,彼岸则是俄罗斯领土;甚至就连同一条江也拥有了两个完全不同的名字:中国称黑龙江,俄罗斯叫阿穆尔河。
  这就是活生生的历史事实。虽然历史是严酷的,历史也是不可更改的,但作为后来人,我们都应当尊重历史。所以面对瑷珲历史陈列馆中翻开的留言簿,我在上面写下的心里话是:“永远不忘国耻,中俄世代友好。”
  瑷珲天上的冷雨还在淅淅沥沥地下个不停,眼前脚下的黑龙江也在浩浩荡荡地奔流不息。我向瑷珲告别,我向黑龙江告别,我只把沉重的历史留在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