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3年第7期

六月雪

作者:燕 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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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815年,印度尼西亚一座藉藉无名的火山——坦布拉山突然爆发了。将近四千米高的坦布拉火山爆发的时候,向其所在的松巴哇岛及周围地区喷出了超过三十立方千米的气体、尘土和岩石的混合物。火山喷出的熔岩像一条大河从山上奔腾而下,一直冲进爪哇海,大约有一万名岛上的土著立即死于非命。根据历史记载,那次坦布拉火山大爆发,是一万年以来地球上最强烈的火山爆发。
  这么大规模的火山喷发使得东半球连续几个月出现异常气象,随即西半球和欧洲都受到了严重影响。接下来的1816年成了人类历史上第一个“没有夏天的一年”。在前一年的异常环境刺激下,产生了十九世纪流传最为久远的灾难性小说角色,弗兰克斯坦博士的怪兽。有意思的是,人类历史上最广为人知的火山爆发不是坦布拉火山的爆发,而是发生在1883年的卡拉卡托火山爆发。卡拉卡托距坦布拉一千五百公里,爆发威力是坦布拉的十分之一。卡拉卡托火山爆发比坦布拉火山爆发晚了六十八年是它出名的重要原因。因为在此期间,人类发明了电报,使得新闻传播大为方便。
  依琳是从她的美国朋友罗伯特推荐的一篇文章中读到关于这个火山爆发的故事的,美国一位地理学家在前两年研究异常天灾时才发现坦布拉山的地名,在此之前,虽然依琳自认为是个足迹遍及世界的旅行家,但她却从来不知道这个故事。
  
  休眠了数千年的坦布拉火山在1815年4月初开始苏醒。在几百千米外的爪哇驻军都听到了炮声,大家都以为发生了战争。
  4月10日,火山全面爆发。三股巨大火柱从山顶冲天而起,烟尘和硫磺气体喷射到四十千米以外。树木骤然被连根焚毁。熔岩流、炽热的灰烬以一百六十公里的时速冲下山坡,所经之处无物可挡,一切荡然无存,全部被冲进了四十公里外的海里。火山熔岩遇水生成的浮石漂在海上,将港口里的船只堵塞得无处可逃。
  坦布拉火山持续喷发了三个月,一直到7月中旬才停止重大喷发。硫酸液化气体、火山灰烬和尘埃被气流携带到全球各地,连太阳都为之黯然失色。
  中国的中原和西藏地区,当年夏天出现异常寒冷的天气,庄稼树木死亡,连水牛都被冻死。而后,幸存的农作物又再遭洪水的洗劫。
  严寒在第二年降临美国。1816年夏天,新英格兰地区出现罕见的霜冻。南部的弗吉尼亚州6月份大雪纷飞。许多人把雪橇都搬了出来。到7月4日美国国庆,弗吉尼亚降下第二场大雪。蓄水池冰冻,国庆游行被迫改为在升了火的教堂里举行的室内庆祝活动。那一年,汤马斯·杰弗逊刚刚结束其第二任美国总统的任期,退休后搬到蒙地塞罗居住。由于玉米受气候影响而歉收,杰弗逊不得不申请了一千美元的贷款救急。
  谁都没有想到,一万六千千米外的火山爆发,居然对美国造成了1815和1816连续两年的农作物歉收和物价飞涨,而且,其影响还远远不止这些。新英格兰地区数以万计的农民因灾害被迫向西部迁移,寻求温和的气候。他们多数在俄亥俄河流域停留下来。由于人口骤增,1816年美国行政版图上首次出现了印第安纳州。到1818年,又出现了伊利诺州。以碧绿山峦著称的佛蒙特州在1816年和1817年间共有约一万五千人迁出,相当于该州七年的人口增长总数。
  欧洲的情况也好不了多少,1816年,欧洲出现异常暴雨天气。爱尔兰的暴雨持续下了八个星期。土豆歉收造成了欧洲各地的饥荒,历史学家约翰·波斯特在他的著作中把那一年称为“西方世界最后一次重大粮食危机”。到1816下半年,爱尔兰又发生了斑疹伤寒,造成数千人死亡。此后数年,斑疹伤寒一直在不列颠诸岛盘桓不去。
  在瑞士,1816年的黑暗灾难,刺激了作家狂野的想像,因之而产生的作品迄今仍然影响着我们的生活。那年夏天,英国诗人拜伦、雪莱和后来嫁给雪莱的女作家玛丽·沃斯东克拉夫特,以及他们的另外一些作家朋友,一起在日内瓦湖畔消夏。异常的6月暴风雪,引起了大家的惊惧不安,作家们轮流读德国的鬼怪故事。拜伦把这个情景写进了他的叙事诗《黑暗》之中:“明艳阳光为之减色”,“清晨来了又去,去了再来,不可终日。”拜伦希望朋友们把自己的恐怖故事都写出来。于是,约翰·波利道里写出了著名的《吸血僵尸》。玛丽·沃斯东克拉夫特把那些“冰冷下雨天”的灵感,变成了小说《弗兰克斯坦》。弗兰克斯坦是一个本心善良的教授,他在实验室里创造出无名怪兽,并赋予其生命,然后就出现了不可预料的灾难性后果。《弗兰克斯坦》除了娱乐性以外,也是对人类无知、任性行为可能造成不可预料的灾难性后果的一个警告。两个世纪以后的今天,意义也未曾消减。
  依琳对这个故事最感兴趣的是,作家们在六月雪的气候中创作出那么多独特的作品,并在世界文学史上产生了深远影响。记得小时候她看过关汉卿的悲剧《窦娥冤》,窦娥受冤屈被官府判了死刑,六月伏天,鹅毛大雪纷纷扬扬从天而降,作家非凡的想像力,给人留下刻骨铭心无与伦比的震撼力和印象。原来由于火山的爆发,真的引发过“六月雪”天气的出现,这是依琳过去从来不知道的故事。也正是这个原因,依琳才决定要去坦布拉火山旅行。
  2001年秋天,依琳游览了印度尼西亚的岜厘岛后,往东折向坦布拉山。
  按照印度尼西亚关于火山和其他危险地区旅游指南,坦布拉是极危险和不能涉足的地方。依琳后来的导游拉伊姆告诉她,“坦布拉”在当地语言中的意思是“消失无踪”。当地人们认为,在那里的山坡上,人可能会被无端地从人间“蒸发”。
  依琳参考了罗德岛大学的火山专家、曾经登上过坦布拉山的斯迪夫·凯瑞关于火山的相关文章,她觉得只要小心谨慎,并不一定真会有危险,好奇心使她决定无论如何要去冒一下险。
  依琳和一个朋友同行。她们在松巴哇岛的小城碧玛通过旅行社雇用了一个导游、一个翻译、一个司机和一个厨师,外加三个挑夫。她们先乘坐一辆客货车行驶了几个小时,然后改乘马车到达坦布拉山的南坡。当地的人们自从看了电影《宾虚》(Ben Hur宗教故事,有壮观的马车追逐场面)以后,就把这种马车称为“宾虚”,几十年来,原来的名字已经不可考证。
  从碧玛西行,一路是焦干龟裂的土地,长着高高的草,树木极少见。几个小时后,巨大的坦布拉山开始冒出地平线。现在的坦布拉山的外形看上去像龟背。两个世纪前的那次大爆发,使得坦布拉山足足减低了一千三百米。可以推测,这座山原来的形状是圆锥形,或者是两个相连的圆锥形。一行人在山的三分之一高处停下来扎营过夜。第二天一早开始登顶。一路上随处都是像小汽车一样大小的鹅卵石。想当年,这些都是火山熔岩奔泻时的小小泡沫而已。导游拉伊姆带领大家走一条曲折小道,经过大约六千米的跋涉才到达最高的火山口边缘。路边常常看见烧得焦黑的草地,那是当地猎人捕鹿留下的痕迹。
  行走在人类有史以来最重要的地理事件发生地,目睹壮丽雄浑的自然景观,依琳的心情激动无比,她曾经被中国西部的帕米尔高原的景色所震撼,也曾经为滇缅公路沿线海拔三千至四千公尺的延绵大山所折服,但这座蕴藏着无比威力的火山仍然让她惊叹不已!
  依琳一行经过几个小时的攀登,终于来到昔日火山口的边缘。极目远望,蓝天白云下是一个直径约五千米,深度一千米的巨大凹陷。如此巨大的凹陷中,褐色的地面平坦干燥,寸草不生。偶尔飘来一点硫磺气味,提醒大家:坦布拉火山还是处于活动期。
  大家被壮观的景象慑服,轻声说话,感慨地摇头。无边的寂静,刺激依琳想像着火山喷发时所发出的难以描摹的异样巨响。
  导游拉伊姆知道,依琳此生也许不可能再来坦布拉了。他特别建议依琳对火山说声“再见”。于是,依琳放开嗓门大声对火山说:“再——见!”而拉伊姆却独自对着火山默默祈祷了许久。